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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她 (一口瘾)


  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能是因为她不会哭,也可能只是因为没人会在意,因为她只是一个庶女,没有地位也不讨人疼的庶女。
  马车缓缓停下,季念睁开眼,落下帷帽的垂纱,恰好掩住今日被划伤的地方。
  驾马车的老伯送了她许多日,见她今日回得如此晚,好心叮嘱了一句:“住的地儿离这镇上还有一段吧,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可得小心点。”
  季念笑了笑:“好,谢谢您,您也早点回吧。”
  车夫手在草帽的帽檐上扶了扶,马鞭一挥,渐渐远去。
  季念低头看了眼手里提着的食盒,手背试了试温度,早已凉了。
  四处无灯,她小心翼翼地转身,很努力才看清脚下的路。却在下一瞬,微弱的光晕在夜色中漾开,那光越来越近,将她和来人都照亮。
  季念看向那个提着灯笼前来的人:“谢——公子?”
  谢执又走近两步:“三小姐。”
  两人间彻底被照亮,季念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谢执提着灯笼没动,只定定地看着她。
  风吹过的声音从耳旁轻轻飘远,帷帽的垂纱飘动,静默中,听他问道:“脖子怎么回事?”
  季念一怔,下意识捂住脖子,她别开视线:“没怎么,蹭到了,这么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说完,她匆匆侧身。
  却在从谢执身边走过时猛地受力,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手腕,带到身前。
  季念踉跄了一下,仰头:“你——”
  “脖子,”他打断她,声音冷了下来,“谁弄的。”


第14章 月色
  季念不知道谢执能不能听见她如鼓的心跳声,她贴着他,躲闪的眼神无处可安置,不得不直直地看向他温凉双眼的最底处。
  “叱罗,叱罗子丽。”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口竟带着难以自制的委屈和控诉。
  谢执的眼神渐渐暗下:“嘉裕侯带回来的人?”
  意识到两个人暧昧不清的姿势,季念慌张站稳,挣开他后退了两步,点头:“对。”
  谢执把灯笼递给她:“拿好。”
  季念手本已抬至一半,却忽地想到什么:“你现在要进城吗?”
  谢执不答只问:“一个人能回去吗?”
  季念急忙抓住他袖子:“你别去了,我只是被她不小心划了一下,而且我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怀中犹有温度残存,谢执默不作声地低眉去看被揪紧袖子,半晌,抬头:“三小姐担心在下会让嘉裕侯难做。”
  季念张张口,一时没说出话来。
  谢执轻轻勾起一边的嘴角,晦暗不明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盯着她,缓慢地抬起被抓住袖子的那只手,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点一点地抽出。
  季念觉得自己的心在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衣领边的伤口也随着动作磨得疼。手中堪堪落空的刹那,她重新抓住了他的袖子:“谢执,你再想想,我是在担心谁?”
  可话说出口的瞬间她便后悔了。
  这样的反问太明显了,她逾矩了。
  两人再度分开,季念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不去看他:“我是说夜禁了,谢公子此时前去赶不上进城,赶上了也会被巡查的拦下,谢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不必如此。”
  始终没得到回复,但却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扎人的目光,她犹豫半晌,正想去看莫不是她话又说得重了,一只手伸到她眼前:“给我吧。”
  季念抬头:“嗯?”
  谢执直接弯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道:“太晚了,先回去再说。”说罢,回身往宅子的方向而去。
  季念望着谢执的背影,小步快走跟上了他。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枯叶被踩碎的脆响。
  谢执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提着食盒。
  季念两只手空空的跟在他边上,拇指无意识地蹭了蹭指节,说道:“谢谢你。”
  谢执目视前方,恢复君子般温润:“在下什么都没做,亦不是特意来等三小姐的。”
  季念侧头望着他侧脸,又别过头:“我还什么都没说。”
  沉默了一下,谢执道:“那你说。”
  季念又磨蹭了一下指节:“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在这里。”
  不管他是不是特意来的,不管他们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在她看到他的那个瞬间,知晓他在此处本身,便都足够了。
  灯笼在手中微微摇晃,谢执看着她把帷帽取下,她脸颊的线条在昏黄的光晕下柔和而收敛,将不安隐匿得极好。
  谢执终究是未再辩驳,将提着灯笼的手朝她又靠近了些。
  ***
  回到宅子里,两个人草草吃了点,许是桂花糖藕凉了,谢执虽说吃了点,但大半都还是进了季念的肚子里。
  待都收拾完,已是亥时。
  “那我先回屋了,”季念见谢执还坐在正厅中翻书,又道,“夜深了,你看完也早点休息。”
  谢执淡淡地掀起眼皮:“等一等。”
  季念身子又转了回来:“怎么了?”
  谢执从袖间掏出一个纯白色扁扁的瓷瓶:“涂药。”
  季念不知他何时回屋拿的药,抿抿唇道:“没关系的,不是多严重的伤,过两天它自己就会好了。”
  谢执盯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不困吗?”
  季念愣了下,答:“……困。”
  还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随之而来的是谢执一声叹息:“那就过来,涂完药赶紧回屋睡。”
  她本该更坚决的,可谢执的这一声叹轻轻柔柔地融在夜色里,直教季念的心都化了。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把倔都放在脸上,而他还会对着她无奈轻笑的时候。
  那时她一看到他的笑,他什么都不用说,她便成了自己红着脸低头妥协的那个;那时她没法拒绝他,过了那么多年,她依旧没法子。
  季念深呼吸一口,到底是朝他走去:“那我……”
  药瓶从她探出的指尖错开,谢执低眉打开瓷瓶。
  季念指尖僵了下,眼神落在了谢执的手上。
  谢执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慢条斯理地将盖子放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三小姐觉得你自己能看得见这里的伤吗?”
  季念垂下手,莫名有些窘,这才慢吞吞地在他面前坐下。
  没伤在什么特别私密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去拨衣领,稍微侧一下头把伤处露出来便可,但凡今日换一个人她都不会如此扭捏,可对面的人是谢执,季念就没法不在意。
  她眼神划过谢执勾动的长指,复又别开头,在心里默念,只是帮忙涂药,帮忙涂药罢了。
  但当谢执的指腹触到她伤口上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谢执睨了她一眼:“很痛?”
  季念摇摇头,别开眼没说话。
  她不觉痛,只觉被他碰到的地方开始发烫。
  谢执没再问什么,动作却放得更轻了点。
  却不如别放轻。
  药膏冰冰凉凉的触感愈发清晰,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的颈根处缓慢地、磨人地打着圈,迟来的痛和痒顺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般,一点点侵蚀她的神智。
  油灯跳动,她没忍住微微侧回头,谢执为了给她上药,坐的很近。
  他低垂着眼,阴影打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五官却是柔和的。她望着这张轻易就能让人沉溺其中的脸,没能移开眼。
  直到谢执突然抬起头,那双眼眸带着她没想到的深邃暗沉,无遮无挡地撞入她眼中。
  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灯下蔓延。
  下一瞬,两人同时移开眼。
  季念站起身,声音中透着点慌乱:“涂、涂完了?”
  谢执薄唇抿成一条线,低低地“嗯”了声。
  “那我就先回去了。”季念不敢再多待,说完便要转身。
  见状,谢执叫住她,见她转回,不轻不重地说道:“三小姐莫要多想,你受了伤,自然是要人帮你涂药的。”
  “你说得对,”季念一心想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宅子里已经没有鬼了,只有人能帮我涂药。”
  ***
  月色幽微,凉凉地打在西院的那道身影上。
  谢执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在院里站了许久都没有进屋。
  又过了片刻,隐约能看见东院一片都暗了下来。
  谢执抬头掠过那间许久才灭了灯的小厢房,脑中忽然闪过方才灯下那一眼,那一眼来得突然,却也因此,才抓住了她不带掩饰的温热视线。
  他让她别多想。
  可说来好笑,谁才是多想的那一个?
  不远处那根白线是他亲手画的,画时不觉得,今日她受了伤,这线倒是显得格外地刺眼。他上前几步,堪堪停在线后,不知在思忖什么。
  半晌,他鞋尖蹭花了那线,抬脚向东迈了去。
  ***
  东厢房。
  季念直到紧紧关上屋门,心不在焉地和衣躺上榻,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她盯着自己没换的衣裳发了会儿愣,半晌,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都在做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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