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明赫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只可惜,他那脑子摆设惯了,平素又是个跋扈的人,哪里能做到密不透风?”
眼见平宁侯脸色变得灰败,赵泽瑾笑道:“平宁侯严谨惯了,非要证人证据,本王辛苦准备了月余,当然可以随时给平宁侯看,不仅这样,本王还可以让天下所有人看看,明正典刑。”
说罢他面向皇帝:“还请父皇定夺。”
皇帝仍是有些阴郁地看那木筒,他决不能容忍吃里扒外的东西,便扫了平宁侯那老东西一眼:“准了,着刑部即刻收押卢明赫,务必给朕仔仔细细地查明白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是怎么叛国的。”
平宁侯瘫在地上,看着赵泽瑾时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赵泽瑜自从他兄长进来就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长在角落里的小蘑菇,这会儿看着他大哥雷厉风行地办完了事注意力又转回自己身上,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
顺着赵泽瑾的目光,这会儿皇帝才想起来,问道:“太医呢?”
方才那种情形,谁敢请太医进来,人都在殿外待了好大一会儿。
张忠将人宣了进来,皇帝将手一扬,对着赵泽瑜的方向:“给他包扎一下。”
察觉到兄长立刻锋锐了百倍的视线,赵泽瑜不着痕迹地抖了下,头皮发麻,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地挽起袖子,那道新鲜的刀痕就这样撞进了赵泽瑾眼中,他那条分缕析的大脑登时“嗡”的一声,几乎重回前世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兄长solo,泽瑜:我只是一只小蘑菇,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第16章 雨夜往事
那是一个雨夜,赵泽瑜提着一柄剑归来时在殿门口看到了不知伫立了多久的赵泽瑾。纵然被雨水冲刷了良久,赵泽瑾还是闻出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
那时兄弟两人已然几乎形同陌路,赵泽瑾闭了闭眼,还是问道:“你去杀了闻秋远一家?”
赵泽瑜并不迟疑:“是。”
赵泽瑾声音有些发颤:“那是数十条人命,你竟也如此轻描淡写。”
相比赵泽瑾,赵泽瑜确然是十足的轻描淡写:“皇命如此,更何况,江湖中人介入朝局,本就自有其取死之道,他刺杀朝中重臣,按律当杀,死得不冤。”
赵泽瑾忍无可忍:“我从未说过他不当杀,可难不成几岁小儿也有罪吗?安王殿下,你告诉我,他的亲眷有何罪行,竟要以命相抵?”
沉默了半响,赵泽瑜才道:“这是他们的命。”
话音刚落,清脆的声音便炸响在了赵泽瑜的脸上,赵泽瑜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一瞬的空茫,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有些刺痛的脸颊。
赵泽瑾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这是他第一次打了自己的弟弟,而赵泽瑜也终于因此而有所触动。
可惜,也只是一瞬,因为赵泽瑜很快平心静气地问:“秦王殿下打够了吗?若是没什么事便请回吧。”
似是终于被他的麻木不仁所伤,赵泽瑾抓住了他的衣领,声音近乎哽咽,一向温谦高贵的青年在绝望地恳求自己的弟弟回头:“小瑜,你醒醒吧,别再错下去了。”
“你真当你现在权柄在握吗?你以在明之身,行暗影之事,早成了多少人的靶子。更何况,你可知人命害得多了是会有报应的,回头吧。”
赵泽瑜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讥讽:“秦王殿下,该醒醒的是你。你想让我变回以前那个唯你马首是瞻的废物皇子,仰人鼻息吗?皇家是没有亲情的,就算你将来登基,你还会记起一个除了跟在你身后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吗?更何况若是其他皇子上位,你连你自己都保不全,谈何保护我?”
“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秦王殿下,你生来养尊处优,被高高捧在神坛之上,没有过孤苦无依的日子,你不懂我这种泥里爬出的卑贱之人想要的是什么。什么报应,我不怕,我是比报应还要毒煞百倍的天谴。”
他将赵泽瑾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像是在一丝丝扯断他们最后的兄弟情义:“秦王殿下,我受够了你的怜悯施舍,我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已,您大可换一条尾巴摇得欢快的……”
又是一声脆响,赵泽瑜并无意外地将被打得偏到一侧的脸转了回来,分明挨打的是赵泽瑜,可是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竟是赵泽瑾。
赵泽瑾终于受不住地后退几步,脸色苍白得如同水鬼一样:“够了,不要……”不要再去侮辱过往的那些真心实意了。
你所以为的深情厚谊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一段扭曲的屈辱罢了。
赵泽瑜从善如流地闭了嘴,牙齿早已将嘴唇内部咬得血肉模糊。
他唇齿如刀,将奉若神明的人亲手万箭穿心,将视作珍宝的真情亲自践踏葬送,化作千倍反噬,拖他入地狱,永世沉沦。
雨一直在下,两把竹伞却不知何时起尽数被主人扔到了一旁,赵泽瑾直视着这个陌生的弟弟,蓦地开了口:“自从四年前你崭露头角,老师和舅舅一直在告诉我人心易变,告诉我安王殿下已同我陌路,我从未信过。”
赵泽瑜喉头滚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多谢秦王殿下抬爱。”
他的话却仿佛再不能让赵泽瑾分出一点心神,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绪与回忆当中:“每次我都在告诉自己你一定有苦衷,我应该相信自己带出来的孩子。”
赵泽瑜的眼睛半眯着,似乎颇为不屑。
“可是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兄友弟恭也不过是你曾经给我营造的一个梦而已,梦醒了,自然就碎了。我仍然感谢你曾经织就的梦境,安王殿下,祝你全程似锦,得偿所愿。如你所说,若将来有一日你身处上位,你认为在我这里受到过的屈辱尽可让我偿回来,我只求你放过曦儿和苓韫。”
他在同赵泽瑜告别:“小瑜,我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兄长与你话别。安王殿下,从此山高路远,你我再无瓜葛。”
细密而静谧的雨幕中,赵泽瑜目送赵泽瑾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忽而便一手撑住院墙,仰天长笑了起来。
他笑得不知所谓,而后贴着院墙倒了下去。
半个月后,赵泽瑜遇刺,是闻家的江湖势力所为。赵泽瑾徘徊良久,他话说得狠绝,可终归还是担心,到底来了弟弟府上探望。
他本以为自己会吃个闭门羹,可谁知府上侍卫径直带他入了内室。
赵泽瑜陷在被褥中,受了伤脸色苍白得很,身上瘦了一大圈,躺在那里几乎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样。
那侍卫将他带入便下去了,赵泽瑾便也有空间时间仔细看一看现如今的“朝廷鹰犬”“走狗爪牙”安王殿下。
昏睡的赵泽瑜连皱眉都是静悄悄的,静静地缩在被子里,像是封存的石像一样。
他府上冷清非常,赵泽瑾才想起来乘风被他送去了边境,似乎他府上连个管家都没有,也没有侍女。那些侍卫出没都没个声音,也不会多事去体贴主子,整个安王府像是白日里游离的幽冥府一般,不似人间。
赵泽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熄灭的炭炉重新燃起,而后拉开了赵泽瑜的被子。兄弟多年,纵使心意是假的,可一些习惯总还是真的。
赵泽瑜向来不喜除了乘风以外的下人近身。
他拉开赵泽瑜的中衣,绝不会想到下一瞬眼前的场景让他在失去赵泽瑜的往后余生都不得安宁。
那新的刀伤旁边,一个仍在发炎、深四寸有余的剑伤赫然陈列。
赵泽瑾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种伤一看便大致知道受伤时间——大致是在半月以前。
如晴天霹雳一般,赵泽瑾定在了当场。
那个雨夜,赵泽瑜带着深入脏腑的剑伤回来,遇到了自己。他受着伤,被自己诘问,挨了两个耳光。
可为什么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撑在自己面前?
赵泽瑜一直昏睡着,也无从问起。他隐约间似乎觉得抓住了什么,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北境告急,他终归没来得及等赵泽瑜醒来。
洛帅早在三年前便将北境交给了诸位将军,回了京城养老,边境曾有一次裁军,兵力不足,在北原早有预谋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赵泽瑾自请领兵驰援,而后面种种事端则让二人再度泾渭分明。
于是赵泽瑜再也没机会知道他的兄长在像模像样地放过狠话之后,仍是忍不住对弟弟的心疼,来看了他。
直到葬身北原,赵泽瑜再没有听到过一声“小瑜”。
往事种种将赵泽瑾心口灼烧得几近暴烈,他几乎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眼前的弟弟只是他的一个幻梦。
赵泽瑜安静如鸡,不时偷瞄他哥的神情,以期不时来个撒娇大法,将他哥的怒气糊弄过去。
这一看便觉兄长神情有异,吓了一跳,这可是在御前,遂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哥。
赵泽瑾将眼前种种幻影按了下去,声音不辨喜怒,却是让赵泽瑜活生生打了个寒战:“怎么伤的?”
赵泽瑜:“……”
得,他哥绝对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因此他一脸悲苦地指了指平宁侯,指望着他哥能在这老头子身上把怒气发完,放过他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弟弟:“兄长,就是他让手下伤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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