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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纸鸢 (星河蜉蝣)


  保镖放开医生,又给远在东侧门外的人打电话,挂上电话后,对许鸢说道:“许小姐,已经把人放了。”
  谢斯止睁开眼睛,眸色愈发深黑了:“谁允许放人了?”
  少年的眼睛落在许鸢身上,每一道目光都锋锐阴冷:“我要裴霁言的命。”
  他唇边挂着疯狂的笑:“如果我死在她手里,就把我的尸体送到她的床上,我要她日夜看着我,醒来是我,梦里也是我,就算我死,这一辈子,她也只能守着我的尸骨而活。”
  “先生……”保镖为难道。
  这样的疯言疯语,令许鸢拧起眉头。
  但她心里清楚,谢斯止说得出来,就做得到。
  他根本不怕死,更不怕死在他手里。
  想到这,许鸢调转枪口,把枪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目睹这一举动,谢斯止的眼睛一刹那红了:“你做什么?!”
  “我很累。”许鸢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不能放我走,就换你,抱着我的尸骨过一辈子。”
  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是裴霁言的车前灯。
  他得到自由之后没有离开,而是让司机将车子直接开到了玻璃书房之外。
  暴雨如注,乌云染黑了整片天空。
  两人彼此对峙,谁也不肯先退让。
  谢斯止的目光几乎穿透了许鸢的身体,描摹着她每一寸表情。
  他记不清,多久没有看到许鸢清澈的眼睛了,而是习惯了她一天比一天的灰败和衰弱。
  喜欢不顾她的意愿做那些事,不止是因为看到她就会压抑不住欲望。
  更是因为,只有在情动的时候,她才会有一些鲜活的颜色,才能让谢斯止感受到,有真切的生命力存在于她的身上。
  她说她很累,拿枪抵着自己,眉眼满是疲惫。
  明明从前在谢盈朝的身边,她很爱惜生命,怎么现在,反而不想活了呢?
  谢斯止凝视了她很久,轻声问:“你恨我?”
  同样的话,谢盈朝也曾问过。
  那时许鸢说了实话,这回依然。
  她平静地回道:“是。”
  谢斯止忽然笑了:“跑吧。”
  他无视了悬在头顶的那把枪,死盯着许鸢被染红的裙摆,幻想着,自己名字里的“止”字是以怎样的角度和深浅被烙在了她的身上。
  狂风骤雨呼啸在夜幕之下,足以摧毁这世间柔软的一切。
  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他的笑容令她浑身发寒:“就算跑到天边,我也会找到你。”
  ……
  这句话,许鸢记了五年。
  每回梦见从前,总一身冷汗从梦里惊醒。
  许鸢曾想过,如果有天谢斯止真的找到了她,该是怎样的场景。
  她在脑海里做过无数的预想,要怎么躲开他。
  也认为过去这么久,无论是谢斯止,还是她,都该放下了。
  可当这天真的到来时,却发现没用,设想无用,安慰无用,什么都没用。
  李子豪的生日会热闹非凡。
  当谢斯止出现在视野中,许鸢所感知到的,只有恐惧和寒冷。
  尤其当他越过层层人群,深邃的眼眸与她相交的那一刻,那种冷意到了极致。
  只一个眼神,许鸢就明白,什么都没有过去。
  那年深夜的暴雨没有停歇,那年她开枪留下的伤口没有复原,那年纠缠、又彼此伤害的痛苦也没有释然的一天。
  ——谢斯止,是冲她来的。


第67章
  关于五年前的雨夜,许鸢记忆里的细节许多都已模糊了。
  除了谢斯止那句话,她只记得,被血染红的地毯,玻璃壁上褪色的纸鸢,被狂风席卷在雨幕中的花瓣,以及他孱白唇畔弯起的凉薄的笑。
  在许鸢经过时,他抬起手,指尖粘着粒粒血珠,试图去触碰她。
  许鸢躲开了。
  血珠滴落,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许鸢坐上了裴霁言的车子,将那夜的暴雨,过往的一切,抛在了身后。
  这些年,她隐姓埋名生活在花枝镇,靠一间蛋糕店维持生计。
  除了“徐缘”这个身份外,裴霁言一切的帮助和示好,都被她礼貌地回绝了。
  心如槁木,她无法再去爱人,又或者坦然地接受别人的爱意。
  裴霁言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不该再和她继续纠缠在这团令人窒息的泥沼里。
  一年前,裴霁言最后来过一次花枝镇。
  夏夜月色如水,他将车开到无人的山腰。
  敞篷车的车顶打开,两人看了半宿的月亮。
  静夜无声,直到那轮镰刀月要沉落于山涧,裴霁言才开口:“你心里还有他,对吗?”
  许鸢静了很久,答非所问:“我是恨他。”
  “恨与爱,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东西,付诸了爱意,才会产生怨恨。”
  裴霁言眼神温柔得叫人心碎:“为什么那样恶劣的一个人,会令你记到现在?”
  许鸢也不明白。
  不论爱恨,谢斯止确实在她灵魂上烙了永生难以褪去的印记。
  像只披了斗篷的梦魇,平时无法看见。
  但只要掀开一角,斗篷之下的噩梦就会失去束缚,翻涌着将她团团裹住。
  就如同此刻。
  小镇的日暮里,钟声敲响。
  生日宴开场,名利场的大人暂停交谈,围着蛋糕给李子豪送上生日祝福
  许鸢站在人群之外,乱跑的小孩不当心撞到了她,手里的果汁浇了她一身。
  客厅中,谢斯止起身,他双手插着西裤的口袋,穿过人群,走了出来。
  五年似乎没有改变什么。
  他仍喜欢穿着年少时的黑衬衫,神情倦怠而散漫,眼眸里也依然蕴着让人看不透的底色。
  只是他的五官深邃,褪去了浅显的稚气,比起当年清瘦的少年,多了几分成熟与凌厉。
  生日快乐歌的前调响起。
  黎茵瞳跟在他身后。
  这破落镇子无趣得紧,小孩的生日宴更是无聊。
  要不是谢斯止,她才不会放下架子来参加这种无趣的宴会。
  因为谢氏掌权人的到来,镇上“大人物”都来赴宴。
  可谢斯止看上去对宴会兴趣寥寥,对小孩子更是没有耐心,黎茵瞳不明白,他要去哪里。
  当谢斯止停下脚步,站到许鸢面前时,气氛倏然安静了下来。
  许鸢蜷起指尖,从那手脚僵硬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人群攒动,暮色交错。
  宾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视线在许鸢与黎茵瞳的身上来回游移。
  黎茵瞳愕然。
  人群之中,只有谢斯止最为平静,他捏起许鸢的手腕,用纸巾,慢条斯理擦拭她手背上的果汁:“怎么这样不小心?”
  他语气熟络,仿佛这五年的光阴与爱恨不曾存在过。
  小孩撞到许鸢后直接跑掉了。
  此刻,谢斯止开口,父母不能装作没有看到,把小孩揪到许鸢面前:“快道歉!”
  小孩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黎茵瞳问:“你们认识?”
  谢斯止弯起削薄的唇:“很久没有见面了,是吧?嫂子。”
  这称呼勾起了许鸢深藏的记忆。
  从前床上,他喜欢在她耳边呢喃这个称呼,喜欢看她因此而流露出的羞耻神情。
  每每他这样喊,许鸢的脖颈都会染上一层粉红,产生一种背德的错觉。
  但此刻,再次听到这两个字,只让她觉得像是地狱传来的讨债的声音,终此一生,也无法摆脱。
  许鸢的眉梢轻轻拧起。
  谢斯止骨节细瘦的手指攥着她。
  他手腕上不见了当年的沉香珠,而是戴着一块昂贵的钻表。
  “见到我,不开心吗?”他淡淡地问道。
  许鸢终于回过神来,抬眸与他对视。
  他看上去很平和,越是这样,越让许鸢感到恐惧。
  ——如今的谢斯止,学会收敛情绪了。
  许鸢没有和他说上哪怕一个字。
  她抽出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家的花园。
  谢斯止没有阻拦,只是摩挲着仍残留她温度的指尖,目光凝视着她清瘦挺直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正逢夕阳的斜晖倾洒,落在许鸢长发侧边,映出一截雪白的耳垂。
  她走得毫不犹豫,如同那年雨夜一样。
  他眼睫低垂,掩去眼底溶解了寒光的阴翳,没有人能从他此刻的神情中揣测出情绪。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早前摘下的沉香珠,在生日歌的尾调中,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轻轻盘动着。
  ……
  许鸢走出花园,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力气潮水般退去。
  谢斯止没有追来。
  她蹲在路边,抱着手臂,大口大口喘息。
  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落日的柔光翻卷着她白裙的边角。
  浅看,是最温柔不过的暮色垂垂,可在许鸢眼中,落日是世界上最荒凉的东西。
  昼夜由它分界,天光随它隐匿,它携长夜与寒冷降临人间,无论大地上的人愿意与否。
  林佳追了出来:“缘缘,你怎么啦?”
  她扶许鸢站起来:“刚才那个男人,你认得?”
  那男人叫她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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