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怀念读书时的冬天。
下了晚课,校外的小摊上就飘来食物的香气。
关东煮、鸡蛋仔、糖葫芦……冬天必不可少的是糖炒栗子和烤红薯。
香味融荡在寒冷的冬夜,让人沉浸在人间的烟火里,有种简单的美好。
来到庄园之后,她没有机会像从前那样逛街。
身边冷酷的保镖总会吓退很多人,许鸢不喜欢张扬,所以很少外出。
可即使这样,也会偶尔有温暖的时候。
去年冬天,许鸢去尹荔家做客。
尹家父母带着尹荔和尹宸在庭院打雪仗。
没有谢氏勾心斗角的血腥,只有一家人幸福温馨的场面。
许鸢羡慕地站在走廊下看着他们。
其实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的自由和温暖,就够了。
可即使只是一点点,也是她世界之外的东西,用尽全力,也无法触碰。
沧城连下了十几天的雪,庄园被积雪覆盖。
佣人把道路清理了出来,铲起的雪堆在失去了玫瑰的花田里,原本就冷的冬天,更添了一抹不会融化的寒意。
许鸢灰暗的眸子并没有因为谢铎的话而明亮起来。
“谢谢您的好意。”她客气道,“从前,那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像您曾说的那样,前方或许是脱离苦海的岸,或许是地狱,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会负责到底,但此刻脚下的这条路,我不愿意踏足。”
“路途上遍布着,令我讨厌的荆棘。”
“就像一株含羞草,尽管在很努力地收敛叶片了,可还是会被扎疼。”
扎疼。
许鸢的形容很克制。
实则谁都清楚,不仅仅是被扎疼那样简单。
她的爱意被欺骗利用,她的身体被禁锢笼中,她的灵魂因束缚而破损,她的理想因失去自由,终此一生无法实现,而她的人生,则走上一条与从前完全不同的轨道。
在经历这些之后,她无法面对谢斯止,即使是装模作样欺骗他,也不行。
“我没有办法,用您所希望的方式来接受这一切。”
“可你已经开始好好吃饭了,不是吗?”
谢铎平日里总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可当他站在许鸢面前,散漫的模样总会不自觉收起来。
在这纯粹干净的女孩面前,他不愿意流露出太多的恶习。
想起自己好好吃饭的原因,许鸢低下目光:
“所以我说,自己是个很懦弱的人,受到一点来自外界的压迫,就很容易屈服。”
“您可以让谢斯止再用粗暴手段勒令我去对他好。”
她嗓音平静,很轻,很淡:“或许在感知到新的痛苦之后,我会乖乖就范,并且如他所愿。”
谢铎哑然。
……
谢斯止靠在病床,手中的飞镖,一道道掷向病床正对面的镖靶。
镇压反对者的手段过于狠辣,会引起反噬。
不久前,他前往家族大厦时,被一辆携带炸.药的汽车自杀式袭击了。
好在他乘坐的车子从前是谢盈朝的座驾,安全性能很高,他受了重伤,却没有危及生命。
他在手术室躺了十几个小时,清醒之后,用雷霆手腕处理了这场车祸的策划人——他的一个远房姑姑。
那晚之后,谢斯止没有出现在许鸢面前,也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通知许鸢,因为女孩根本不会为他难过。
比起她知道后毫不关切的凉薄目光,还不如不要告诉她。
可忍住不见她,比忍住不告诉她自己受伤了还要难。
谢铎从许鸢的房间离开后,来到了他的病房。
谢斯止手中最后一枚飞镖啪嗒射出,却一反常态,失了准头,扎在镖靶背后洁白的墙壁上。
“这是她的原话?”他敛着眸子,状似平静地问道。
谢铎靠在窗边剥橘子,他塞了瓣橘子进嘴里:“许鸢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你错了。”谢斯止淡淡道,“对我,她软硬都不吃。”
爆炸发生后,他陷入昏迷。
在那之前,他唯一做的一件事不是调来人手守住自己的安全,也不是交代谢铎稳住家族的暗潮,而是为许鸢所住的地方增加了比平日多出几倍的保镖,但这件事在许鸢看来,不过是在限制她的自由。
即使谢铎去劝说,依然改变不了她心底的想法
装飞镖的盒子空了。
谢斯止随手把它丢到一边,走到医用推车前。
医生给他换完药后忘记收走推车,上面还留了一把医用剪刀。
冰冷的器械在他手里闪着冷光,他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比冬日的大雪更使人感到凛冽的寒意。
医生叮嘱,伤口恢复之前不要下床走动,但谢斯止完全抛之脑后。
他离开了病房,头也不回,走进了大雪里。
……
小花跳上床的动静把许鸢吵醒了。
她睁开朦胧的眼。
外面的天还黑,时间流逝缓慢,长夜还没过去。
她被吵醒之后就睡不着了,披了件衣服坐起来,一手抱着小花,一手拿过床头的书。
雪夜祥和,无人打扰,许鸢点着床头灯,安静地看书。
自从卧床之后,她睡觉就不喜欢拉窗帘了。
一个人孤独冷清,看着窗外的雪景会热闹一些。
窗外不远处是一棵桦树,冬日里叶子落尽,枝干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厚雪,在茫茫的夜幕之中,如同招摇的鬼影。
小花很乖,老老实实窝在她怀里舔爪子。
寂静的房间,只有许鸢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看书很专注,以至于谢斯止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都没有发觉。
当她眼睛酸痛,从书上抬起头时,谢斯止已经站很久了。
他穿着病服,面容苍白,纱布下的伤口崩裂,渗出了鲜红的血。
他用深黑色的瞳仁盯着许鸢,眼里融着一丝暗色的情绪,但至少此刻,还没有发作。
小花看见他,识趣地跳下了床。
视线与他对上,许鸢僵住,尽管她表面很镇定,但内心的恐惧已经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睛暴露无遗了。
——恐惧。
这就是此时此刻,许鸢对于他的感知,或许还带着点厌恶。
谢斯止眉梢勾了起来。
明明佣人每天都来汇报她有吃饭喝药,可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起色。
就如同冬天湖边芦苇,风稍稍一吹,枯槁的芦花就会散下枝头,一地零落。
从前他总能在她身上感到温暖的气味。
现在却只有冰冷与疏离,如同置身在冬风最肃杀的时候。
谢斯止走到床前:“你愿意为了自由在谢盈朝面前戴上温顺的假面,却不愿意装样子骗骗我。”
“就连骗我都不肯。”他敛起眼眸,“你到底有多恨我?”
这个问题,他不需要、也不想听到许鸢的回答。
他只知道,继续僵持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比她先疯掉。
谢斯止摘掉腕骨的沉香珠放在一旁,拉住许鸢的手,将那把医用剪刀放在她的掌心。
他离得很近,胸膛遍布的伤口清晰地映入许鸢的眼帘。
“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自己做下的决定,也无法令你不要恨我。”
他眼瞳漆黑如墨,“但就算是恨,也大声一点吧。”
剪刀触感冰凉。
谢斯止握拢她的手,尖锐的一端抵在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他手下一用力,剪刀便刺进了他的血肉。
“随便你出气。”他完全失去了痛感。
只用炽热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够了吗?”
许鸢卧床太久,反应有些迟钝。
等她的意识回笼之后,满手都粘着谢斯止的血了。
粘腻、鲜红、滚烫。
眼中所见的,肌肤所感的一切,都令她不适。
她想抽回手。
谢斯止强行按着她,在自己的原本的伤口上又捅了第二下、第三下……
因为失血,他脸色迅速黯淡下去,只有眼神仍偏执得像一个病人:“不够就继续,等气消了,就原谅我。”
第61章
许鸢手腕被捏得很痛,原本就薄的皮肤微微泛红。
相比之下,更红的,是谢斯止的血,沾满了她手指的每一寸。
才愈合的伤口一寸寸裂开,鲜血横流。
许鸢无法忍受他的疯气,产生了想要退却的念头。
可背后就是床头,谢斯止很容易,就将她困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下。
“谢斯止……”许鸢偏过头,“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嗓音带着颤抖的尾调,眼尾弥起了淡色的薄红。
谢斯止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血珠沿着刀脊滚落在她洁白的指尖。
——他冷酷的血把她弄脏了。
某种意义上,她留有了他的味道。
只要一想到,自己一部分留在她身体上,谢斯止心底就有种莫名的满足。
许鸢说,她在害怕。
谢斯止停下想要继续在她身上留有气味的念头,松开手。
许鸢胸口起伏,平复了情绪:“我没说过要你这样。”
“是我想。”谢斯止脸色泛着不健康的白,淡淡道,“这是最快扯平的办法,两倍,三倍,哪怕十倍百倍也没关系,我只是没有办法忍受,你恨我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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