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寂静蔓延。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后,谢斯止朝她伸手:“许鸢,过来。”
女孩犹豫了几秒,放下手里的杂志走到病床前。她站着,他靠着,居高临下望着他时,某一瞬间觉得他像只可怜的小狗,睁大着湿漉漉的眼睛,像在对她乞求些什么。
“别听他胡说,我流了很多血,很疼的。”谢斯止握住她指尖,声音低低的,像在撒娇。
医护室里温度适宜,他的手却很凉,也许是因为失血的缘故。
许鸢抽回自己的指尖。
下一秒,他的手又落在了她的小臂上。
那里,有一排清晰见血的牙印。
谢斯止眼眸垂得很低,指腹贴着她的伤口轻轻擦过。
换作从前,他绝不会在事态的发展无法完全掌握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
可在N国那一年里,他吃了一些苦头。
人在太苦的时候,对于甜的东西很难抗拒。
他需要一点安慰剂洒在自己的伤口上,即使为此,必须要故意弄伤自己也没有关系。
身体的疼痛他早就麻木了,与之相比,心灵上的干渴对他而言才是致命的东西。
早上,许鸢生他的气,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现在,许鸢应该也是气着的,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会留下来陪他。
她一直都是一个柔软的人,只要稍稍示弱,她就会心软,他感觉已经把她由内而外地看透了。
“你不会喜欢裴霁言的,对吧?”他带着期待问道。
许鸢没有回答。
他撒娇说自己很疼,她也没有回应。
进入这间病房之后,她只对裴霁言说过话。
这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丝不确定的慌乱。
谢斯止蹙眉:“难道你想和他一起离开?在你心里,就算把受伤的我扔在这里也没有关系,只要对象是他。”
许鸢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拿透彻的、清澄的眼眸看着他。
“不对我说话,是在生我气吗?气昨晚的事?还是气我刚才当着他的面叫你嫂子?”谢斯止眼神越来越沉,他胡乱猜测着,“再或者,你是气我受伤了很麻烦,否则,你就可以和他一起离开了?你其实很想这样吧?”
他五指蓦然缩紧,把她手腕死死地掐在掌心里。
她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默认,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
“不准喜欢他,许鸢。”
一沓照片被他甩在许鸢面前。
照片上是她与裴霁言,一张张一帧帧都无比清晰。
“我是为你好,如果谢盈朝看到这些会怎么想?你一定不想被他知道你和裴霁言的过去吧?”
谢斯止也想和她有很好的开始。
可从小生长在那样阴暗的泥沼里,他实在不懂,该怎样爱人。
当装乖卖好在许鸢面前无效的时候,他突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了。
方法或许有很多,但当时的谢斯止,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亲我一下。”他仰头看她,“我帮你保守秘密。”
那一刻,他看见少女眼中存在着某些碎裂的情绪。
可他对于爱的感知太麻木了,根本读不懂她眼神里的东西是什么。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今早许鸢会生气地下了车,为什么在他故意被裴霁言的剑弄伤后,她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却不肯理他。
许多年后,谢斯止回想起那日午后,曾无数次后悔到彻夜难眠。
他们的开局那样糟糕,中间那仅存的、虚幻的美好,也在他对爱那麻木的感知里,如泡沫般破碎了。
许鸢没有吻他,她静静地看着他:“裴霁言说得没错。”
谢斯止不懂她的意思,但从她嘴里提起裴霁言,这让他很不开心。
伤口在动作牵扯间,似乎更疼了。
他心底深处的阴暗面压不住了。
嫉妒、悔恨、愤怒、不甘。
多种情绪在心底发酵,掺杂着难以消解的欲望,融合成了一种可以称之为怪物的东西。
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许鸢没有如他所愿去吻他,谢斯止不在意。
对他而言,过程不重要,重要的从来都是结果。
他将她压到怀里,找到她柔软的嘴唇,吻了上去。那唇和昨晚尝起来一样甜美,让他的灵魂得到了短暂一瞬的救赎,可谢斯止隐隐觉得,这个吻里夹杂着一丝他说不出的苦涩味道。
——“啪”。
一声清响过后,他的身体僵硬了。
许鸢给了他一记耳光。
……
夜。
玻璃书房。
在N国这一年里发生的事,被谢斯止以文字的形式写了份报告递到谢盈朝的书桌上。
男人正在阅览。
谢斯止以一个懒散的姿态,靠着男人对面的椅子。
他目光飘忽着,落在书桌的桌面上。
一年前他纵火烧了玫瑰花田。
火势还未蔓延到这里就被扑灭了,因此书房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和从前一样。
透过那些摆设和布置,他的思绪被带回了那个夜晚。
经由这里的一切,他似乎看见了大火燃烧时,这里发生的种种。
想到不该想的东西,他垂下了眼睫。
在谢盈朝面前,很好地掩饰住了眼里的阴沉。
“我要你去N国与金斯莱家族谈合作,你却把金斯莱家族给掀了。”谢盈朝声线危险,“怎么解释?”
每隔一个月,都会有人定期跟他汇报谢斯止在N国做了什么。
谢斯止这次是突然回来的,因此关于N国发生的事,早上的谢盈朝还不太清楚,一天过去,他才了解了全部。
N国内乱,政府军与反政府军打了许多年,通讯设施被毁得差不多了,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
金斯莱家族是屹立在N国的,最大的军.火贩子,他们同时为政府军与反政府军双方提供武器,所有想要进入N国的军.火,都必须要搭上金斯莱家族这条线。
谢氏想做N国的生意,也不能例外。
可就在一个多星期前,N国爆发了一场严重的骚乱。
金斯莱家族所在的庄园遭遇到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袭击。
那场大规模的流血骚乱持续了三天。
三天之后,金斯莱家族凭空从N国消失了,只留下了庄园里的一地面目全非、死前被人折磨过的尸体。
对外的名义上宣称是骚乱,但谢盈朝得到的消息并不是那么回事。
所谓的恐.怖分子,其实是N国的政府军,而他们铲除金斯莱家族所用到的武装,来自谢氏海外的军.火工厂。
这件事的背后,必然与谢斯止有关。
只有他人在N国,也只有他,能悄无声息地调动谢氏海外基地的军.火。
谢斯止淡淡道:“金斯莱家族说白了只是个靠着地头蛇身份,做战争生意的二道贩子,有他们在中间抽成很碍事,掀了不是更好?这样,谢氏就可以直接与买家接触了。”
谢盈朝:“你口中的买家是指政府军一家?”
“有何不可?”
“曾经N国反政府军开出天价,试图买断金斯莱家族全部的军.火渠道,被拒绝了,你猜这是为什么?谁都知道,战争会带来什么,但战争之所以能延续,是因为有它存在的必要性,尤其对于军.火商而言。”
“在和平国度,军火商的存在就像阑尾一样多余,只有战火连天的地方,才能发挥价值,同时得到价值。”
“与政府军交好,铲除了金斯莱家族,令反政府军短期内无法得到武装供给,等战争一结束,那片土地就融不下谢氏了,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颠覆谢氏在海外的生意吗?”
谢斯止满不在乎道:“为什么不能是为了和平呢?”
谢盈朝嗤笑:“谢氏做军.火生意,你跟我提和平?”
谢斯止:“哥,你去过N国吗?”
“这与我们正讨论的事情有关吗?”
“但凡对N国有所了解,就应该清楚被战火摧残的国度是怎样的人间炼狱。”少年盯着男人的眼睛,“凡是知名的军.火贩子,脖子上那颗人头都贵得很,被暗杀是家常便饭。我算不上什么有爱心的人,只是不想夜长梦多,提心吊胆地活着。”
“哥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身边的人吧?”
“我实在不想看见,有朝一日,你和你身边最亲密的人,也出现在国际佣兵组织的悬赏名单上。”
“当然,如果你认为我做得不够好,非要让N国的战火持续下去,过段时间我再回趟N国就是了。”谢斯止语气平静,“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盈朝端详他:“我很想知道,这一年你在N国经历了什么。”
谢氏的势力遍布全球,可他并没有给谢斯止提供任何的支撑和依靠。
说白了,派他去N国是流放,是惩罚。
全因为他那夜烧了谢盈朝珍视的玫瑰花田,挑战了他身为谢氏掌权人的权威。
N国常年战乱、暴动、饥荒、凶案,谢盈朝没想过他能活着回来。
可一年过后,谢斯止非但没死,还与N国政府谈成了一笔生意,让金斯莱家族的人消失在了N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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