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等她罢?
应该是知道她快要出来了,所以才不畏寒冷地站在风中,就为了她出来时,能第一眼看见他么?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阿宝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曾经学过的这一句诗,变成了人,她的心脏好像更能切实地体会到那种针刺般的疼。
好呆的梁元敬,他就不知道进去等么?明明身子那样差,受不得寒。
她又想,梁元敬一直是这样么?
他看上去……竟让她觉出了孤寂,仔细想想,记忆中,他仿佛也是这样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就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梁元敬!”阿宝大喊一声。
檐下的他被喊声惊到,转过脸来,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围绕在他身上的那股孤寂顿时消散了,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温柔缱绻的笑。
阿宝渐渐奔跑起来,越跑越快,携着清冷的晨风跳进他的怀里。
冲力太大,梁元敬被撞得靠上板壁,闷哼一声,双手却下意识牢牢接着阿宝,没让她掉下去。
“娘子……”
不等他有机会说完,阿宝便捧着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梁元敬睁大眼:“!!!”
一个悠长的吻接完,两人都是面色绯红,阿宝还好一点,梁元敬真跟煮熟了一般,耳尖都通红。
阿宝余光瞥见待漏院的一个小卒,正满脸惊恐地瞪着他们,与她视线交汇后,慌不择路地一转身溜了。
阿宝翻个白眼,心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夫妻恩爱的么?
忽又觉得哪里不对,低头时,看清梁元敬眼瞳里倒映出来的她的样子,分明是冯益全那张坑坑洼洼的老脸。
“………………”
天爷呀,她方才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亲梁元敬的么?
可是……可是他明明很配合啊!
阿宝捂着脸从他身上滑下去,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弯腰爆笑。
“哈哈哈哈哈!梁元敬!你信不信,明天……明天满东京城都会传,你被冯益全霸王硬上弓亲了!哈哈哈哈哈!哎呦……不行,肚子都笑痛了!”
梁元敬将她拉直,又给她揉笑疼的肚子,无奈道:“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你,你就……”
他的脸又红了。
“就……就怎么样?”
阿宝坏心思地逗弄他:“那你还不是亲得很来劲?对着这样一张脸,你也亲的下去。官人,是不是奴家误会了,你其实喜欢的是冯益全罢?”
“我喜欢的是你,”梁元敬认真地看着她说,“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阿宝摸摸鼻子,不敢逗他了,摸到他的手冰冷沁骨,急忙道:“快快快,进去,冻坏了罢?干吗不在屋里等我?”
她连声催促,将梁元敬赶到炉火前坐下,正要替他搓手时,忽见之前作画的桌案上多了一碗馄饨,登时一愣。
“吃吗?”梁元敬问,“估计你也快要出来了,便为你点了一碗馄饨。”
他用手背碰了碰瓷碗,扭头对她道:“还是热的。”
阿宝有一刻很想要流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吸着鼻子说:“吃。”
待漏院会给来不及用早膳的朝臣提供早点,无非是些清粥、炊饼之类的,其中又以馄饨最受诸臣僚欢迎。
这里的馄饨皮擀得很薄,裹着切得细细的猪肉臊子,汤底垫了猪油膏与花生碎,经滚水一氽,些许油花在汤面上漂浮开来。
馄饨还温热着,因为担心吃着吃着就会变成鬼魂,阿宝吞咽得很快,还要一边跟梁元敬讲她在司天监调查的结果。
“没有,”她一口咽下口中馄饨,含糊不清地道,“我翻遍了所有案牍,一个关于我的字都没有提到。”
梁元敬生怕她被噎到,心惊胆战地提醒:“慢些吃。”
阿宝端起碗,将汤一口饮尽,随即放下碗,打了个心满意足的嗝,摸着饱胀的肚子惬意道:“我怕吃得慢了就变成鬼了嘛,好久没吃东西了,真香。”
梁元敬犹豫片刻,问道:“阿宝,你想变成人么?”
“啊?我现在不就是人么?”
“我是说,”梁元敬赶紧解释,“变成你原本的样子。”
“不。”阿宝立刻拒绝。
“还有血……”
梁元敬干脆撩起袖子给她看,伤口又未愈合,不停地往纱布外渗着血。
阿宝抚摸肚子的动作一顿,本想拉过他的手臂细看,却又怕自己身上的怨气伤了他,只能道:“快把守真大师给你的佛珠戴上!你不要老是摘下来,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怕了。”
这是真话。
阿宝发现五色佛光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偶尔在大相国寺见到给弟子讲经的守真大师时,还觉得他老人家周身泛着柔和光晕,显得特别慈祥,佛光就像油灯焕发出的光芒,而她是飞蛾,只要不飞上去紧紧贴着灯壁,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梁元敬未曾听她的戴上,只诚恳地说:“不用的话,就浪费了。”
“……”
你会不会也太坚持了点?!
阿宝见他那极力推销的样子,心下多了几分了然,斜眼望过来。
“想那个了?”
“……”
不等梁元敬否认,她已自顾自思索起了这事的可能性:“也是,很久没那个了。嗯……我想想,来的路上好像看见了条小巷,这个时辰尚早,应该没什么人,快些的话,来一次应当够了……”
“我不是!”
梁元敬激动地站了起来,脸红的那模样,都让阿宝怀疑他两个耳朵眼能随时喷出蒸汽了。
“我不是为了……”
他俊脸通红,支支吾吾,因为过度羞耻,实在说不出口。
“为了什么?”阿宝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追问。
“为了……和你那个。”
梁元敬终于从牙关中挤出这一句话,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垂头丧气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宝终于装正经装不下去了,支颐大笑,站起身,捧着那颗烧红成炭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想我了。梁公子,今日天气不错,跟我上街去玩罢。”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邪念
天光破晓, 御街两侧皆官舍廨宇。
东侧乃秘书省、太常寺、左藏库、景灵东宫所在,西侧则有景灵西宫、两府八位、开封府、都亭驿,以及阿宝最憎恶的御史台。
街宽二百余步, 两边设有御廊, 放置了黑漆杈子, 官府严禁民间百姓在此买卖,御街中央是皇帝卤簿专行的车道, 平日严禁人马进入, 因此肃穆俨然,实在没什么热闹可看。
不过此处的景色还是相当不错的。
御廊里侧有两条砖砌河沟, 近岸尽植桃李梨杏, 水中栽有芰荷,春夏绿波粼粼,芙蕖生香, 风景如绣,只可惜此刻是隆冬, 河中唯剩残荷败藕, 一派萧条景象。
阿宝与梁元敬手拉着手, 行走在垂柳拂肩的河岸边,一面与他说起陵寝的事。
“你说赵从会把我葬在哪里呢?洛阳皇陵不可能,也不在东京……”
该不会是扔去乱葬岗了罢?
阿宝眉心紧攒, 认为无论赵从再怎么恨她,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梁元敬捏了捏她的手心, 安慰道:“不要心急。”
阿宝心道她急啊,怎么不急, 他手臂上的伤要再不好, 他们都可以直接在地府相聚了。
然而梁元敬就是有本事抚平她焦躁的心绪, 有时都不用他开口,只要看着他那双温和内敛如平湖似的双眸,她就会奇异地平静下去。
梁元敬生来就是克她的,有时阿宝会这么想。
二人一路南行,过了州桥,出朱雀门,来到龙津桥附近,街上终于热闹了起来,酒肆食店开张,小贩也出来摆早摊,腊月里的节物无外乎是干果肉脯,还有一些兔肉、獐肉之类的野物,还有货郎挑了货物沿街叫卖。
阿宝想给未曾谋面的小侄女买个礼物,便拉着梁元敬到货摊前挑选。
选着选着,忽然觉得左手有些不方便,想松开梁元敬的手,不料他却加重了手上力气,紧紧地抓着她不放。
“?”阿宝不解地转头,“你干什么?”
“怎么了?”
阿宝将二人牢牢牵着的手给他看,“松手啊,你这样我怎么挑?”
梁元敬问:“你想看什么?”
言下之意,他拿给她看。
阿宝:“…………”
货郎忍不住笑道:“小老儿走街串巷多年,还是头回见如郎君和小娘子这般恩爱的夫妇,祝二位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说罢,还送了阿宝一个风车。
饶是阿宝这么脸皮厚的人,听了此话也不免晕生双颊,梁元敬也是俊脸薄红,但无论多么不好意思,还是不愿松开阿宝的手。
阿宝问货郎,可有适合小孩子摆弄的小玩意儿。
货郎的目光立即朝她平坦的腹部投来,弄得阿宝俏脸涨得通红,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是我的,是我一个小侄女,嗯……大概有五六岁了。”
货郎大笑:“以小娘子与夫君这般恩爱的情形,孩子是早晚的事,看看这些磨喝乐罢,孩童们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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