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殿外多少双眼睛多少双耳朵,原本都顺着李长夙的话,默认了顾玄礼此番进宫是为了行刺圣上,可现如今养心殿的人站出来才告知圣上驾崩,那么先前李长夙所言得,究竟从而知,从何预判!?
但不论如何,圣上驾崩都是大事,殿外一干人等不得不放下手中兵器跪地哭丧,唯有顾玄礼与李长夙二人僵持站立,在苍茫大雪下犹如对垒的敌我大将。
李长夙有几分难以置信看向殿内,
段贵妃当真不出来,不履行承诺,替他喊出最关键的那句——
顾玄礼行刺圣上,圣上驾崩了!
他哑口,可他不甘临门一脚被破了计划,他摒弃了端方仪态,怒而大吼:“镇国军还不速速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镇国军却不若最开始那般好使唤了,他们守天子威仪,奉军令行事,可现如今李长夙一个都不沾,甚至于他也有几分嫌疑。
顾玄礼冷笑着一脚将李长夙踹进雪地里,梅九匆匆赶来,恰好见到这一幕。
“顾玄礼!你以下犯上,还想再受一次弑王罪罚吗!”
梅九捂着咳出血的肺,求李长夙赶紧多骂几句,骂得督公不耐烦了真一刀了结了他。
顾玄礼面色难辨喜怒,却听得养心殿门口的林皎月再度出声了。
她定定地看向对自己露出期盼目光的李长夙,故作关怀:“王爷,您别激他,若他真将您杀了,妾身如何跟着您共享荣华?您书房暗格后面的惊天大计,可是宁王府两代人的心血,万不能白白付诸东流啊,”
言罢,她顿了顿,“督公先前一把大火烧了宁王府,那些往来信件没被烧着吧?您让宁王妃收好了吧?”
若说今日顾玄礼拿出圣旨是李长夙意想不到的事,林皎月这番话,则是叫李长夙,乃至整个宁王府的人都愣住了。
当年的宁王爷与世子都是谦和端方之人,可最接近那至尊的位置,谁会不动心思?
只是宁王终归老矣,雄心不再,世子却正直青年,且野心更甚,平日不动声色,做得却桩桩件件比老宁王更为激进且大胆。
只是李长夙究竟是美色迷了眼,还是猪油糊了心,竟将这种要命的秘密都透露给林皎月了!?
不顾李长夙目眦欲裂地阻拦,镇国军要去搜查本就在宫里的宁王府眷几乎只需眨眼的工夫,
宁王妃根本没想到,李长夙交到她手中的,竟是老宁王与李长夙同朝中盘根错杂的利益往来信件,其中更有谋逆的铁证!
宁王府的人被一道拖来养心殿前,哀哭求饶声响彻皇庭,本以为今日进宫就是荣华体面的开始,可谁知,这是断头丧命的第一道呢?
李长夙眼底发红地在顾玄礼脚下仰起头,俊朗面容青紫斑驳,沾满碎雪,隐约知晓了今日自己完了,顾玄礼和陆远早就设好了这个局,踩进陷阱的是他,他才是那个猎物。
他又狼狈不已地想问林皎月,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的,自己分明没有告诉过她这等隐秘,
可他还未开口,林皎月主动看过来,大仇得报般笑起来:“哪怕是做梦,您也不该只做最美好的部分。”
前世李长夙笃定她的一生都会葬送在宁王府中,故到了后来也不在意她是否知晓了什么,有些事若被林皎月撞破,顶多再禁她的足,或者敲打她两句,也不甚在意,所以林皎月虽然不是很清楚他具体藏了多少秘密,但也知道,王爷的书房寻常人不可轻易进。
宁王府最大的秘密就在那里了,结合如今李长夙的所作所为,林皎月几乎不用想便知那些秘密关乎什么,那些秘密能要他的命!
这遭重生,她本以为只能挽回家人的性命,改变自己的人生,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早就掌握了最锋利的杀器。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假,但这腌臜的臭男人不该将她当做个只通晓情情爱爱的草包。
李长夙倏然瞪大眼,突然醒悟,先前她第二个问题根本不是叫他回忆温情,而是在确定他是否记得这等细节!
她是在梦中,亦或是她口中的前世得知……
不等他想明白,耐性不好的顾玄礼终于一刀劈了下来,梅九紧绷至此的脑子也终于得以松弛,被镇国军千呼万叫地扶了起来。
顾玄礼却没管周围一声声比海浪高的或哭或叫,他向来只管杀人不管埋。
可今日,他多做了一件事,便是将李长夙的脑袋悉心割下来,提在手上,一步步走上养心殿的台阶。
血色的脚印在白雪地上开出一朵朵红莲,他浴血踏来,声音却温柔醉人:
“月儿不喜欢这种佞臣好不好?”
林皎月顿了顿,为他口中这道陌生的称谓而怔愣,随即明白过来一般,笑着一头扑进他怀中:
“不是的,只,只喜欢您!”
无垠的雪夜似乎在这一刻融化成了春天,顾玄礼听出了她的难言之意,顾玄礼知道她此刻还称他为太监是口是心非,是言不表意,他都知道,
他便用一声属于别人而非是他的月儿来唤她,同她勾连心意,作一对言不表意的狡猾夫妻。
*
是日,帝崩,宗室血脉亦凋零不已,成年的宗室子只有瑞王世子一人,可惜瑞王戴罪而死,其子便也丧失了继位之权,皇位自然而然只能落到那还未满周岁的先帝独子头上。
“娘娘,您且放心吧,老奴们一定好好照料圣上。”
伺候椒台殿的宫女和内宦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端坐高位上的那位皇太妃一夜之间仿佛枯槁了数十岁不止,连鬓角都出现了根根白发。
她近似麻木地沉吟了许久,才轻轻点头,面露戏谑地反问:“这是督公的意思?”
宫人们颤抖回,不,督公原本是打算一杯毒酒赐娘娘上路的,是督公夫人拦住了他,
最后督公为谢娘娘最后的仗义相助,只将娘娘送于皇陵陪伴先帝,永世不得回京。
段贵妃薄凉地笑了两声,想再说两句什么别的,可她想到昨夜最后,顾玄礼进养心殿最后看她时,问她的两个问题,她竟一个都答不上来。
第一问,文帝之死,究竟与她有没有关系?
第二问,最后她没有帮李长夙陷害他,究竟是因为良心发现了,还是因看到李长夙大势已去,诬陷也无用了?
此事顾玄礼与陆远确实早有预计,不过是因为林皎月在最后探望的那一日,似是而非提点了一句,先前从她大伯父那里得知宁王世子野心不小,且那日督公在北街对峙瑞王,绑架她的人实则是宁王府的人假扮的,她认出来了。
林皎月不引导顾玄礼要如何做,她只将真相抛出来,叫他们自行决判。
陆远一开始就不愿顾玄礼离开,因为他知道,宣家的男儿骨子里是一条忠犬,哪怕被逼疯,也有底线,所以有顾玄礼在,起码能保朝廷和宗室。
但挽留的话陆远说不出口,要求一个被朝廷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再回头,未免太过残忍,于是他只同顾玄礼道,他会求圣上降旨,届时顾玄礼若是愿意回来了,他仍是一人之下的督公。
段贵妃面对顾玄礼的质问,当时一个都答不上来,而现在,也仍旧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闭上眼,轻轻笑了笑:“罢了,去就去吧。”
三月惊蛰,皇太妃摆驾,同先帝棺椁一道入了皇陵,终生不出。
临别前,督公夫人林皎月在半道上求见了娘娘一眼,听闻最后皇太妃是哭着离开的。
林皎月没说什么旁的,她不过是不愿段贵妃心里记恨顾玄礼,便将顾玄礼当年为给段大人报仇,自愿净身九死一生的事如数告知了对方,她知道顾玄礼不对旁人说这些隐秘的伤疤,可她不愿让他的委屈白受。
她同段贵妃说,宣鸿因感段家对他有恩,受尽屈辱,从前未有一分一毫对不起贵妃,
而宣鸿今日肯留贵妃一命,也不是因念旧情,而是她劝督公,贵妃是当今圣上的生母,为了不与圣上之间留有龃龉,才留她一命。
林皎月不是善人,贵妃曾妄想诛她的心,她便要诛回来,明明白白告诉对方,她的阿洪确实不会再回来了,如今他只是自己的夫君,而贵妃便带着这些悔恨遗憾,一生永困皇陵赎罪吧。
而段家另外一子段烁翌日便提交了辞官请求——
当然,时任厂卫司督公的顾玄礼没准这请求。
笑话,太常寺卿死了,这职位不得找人顶上?他大手一挥,找了当朝首辅顶了太常寺卿的职位,那首辅的位置谁来当?
段烁为人刻板却正直,在不明顾玄礼行径背后缘由时,不畏强权,日日唾沫星子飞溅抨他击他,又在知晓了前因后果后,敢于违逆圣上替他直谏求情,这种木头脑子哪里找?
于是段烁被顾玄礼大笔一挥留了下来,任他怒任他骂,顾玄礼将人揍了一顿,哪来的送回哪儿去。
可段烁毕竟年轻且是文臣,靠他一人辅佐一个婴孩多少还是为难了,这番不等顾玄礼再想出个人来,从牢房里走出来的陆远陆大将军哐当一通纵横捭阖,将顾玄礼推上了新摄政王的位子。
别说顾玄礼,其他朝臣也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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