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赫用“梨花摆头”轻易破了她这一招,似乎是嫌这般周旋无趣,以泰山压卵之势竖劈下来。这本就是常见的棍法,林翡并不意外,正欲闪身避开用“白猿拖刀”来诈他,却忽见他左脚向右侧拗跨步,进右脚成骑龙步后,又连上一招挑枪。
林翡连退三步,死死盯着他——这是原版《金乌枪法》里改过的“白猿拖刀”。
他看过。
他如何看过?
再一细想,更令林翡不安。分明是他提出比试,却又有意露出痕迹,究竟是何用意?
凌赫扫视四周,那些远远躲在墙角、窗后的女子连忙掩了身影。
林翡已经顶着毒辣的日头练了大半个时辰,此番与他比试耗力又费心,隐隐有些眩晕,好在以枪杵地,身形尚稳。
她道了句“中郎将好棍法,下官受教”,欲退避回房,凌赫抬手将长杆在她面前一横,拦住她的去路。
“不忙。我的人在卸货,你也须过去点点数量,做个交接。”
林翡眼睛一眯,气不打一处来。
咬着牙根同他往寺院后门走去,却只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不见人影。
“中郎将有话直说,下官愚钝,不擅猜哑谜。”
凌赫的唇绷成一条直线,似想开口,又踌躇不定。
本身天气就燥,林翡只想回去躺着歇息,加上又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反正如今也困在这山林寺院里,再与他客气周全也回不到从前同朝为官的日子,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今日既来寻我,该是早就定好了主意,怎话到嘴边反倒犹豫起来?真个不痛快!”
凌赫被这话一刺,忍不住挑起眉来,见她极不耐烦地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攥着长枪,怒气冲冲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眉眼低垂,冰雪消融,他的心蓦然平静下来。
“夜里留个神,跟紧了。”
他说罢转身想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火上泼的油,林翡拿枪杆那端朝他后背一捅,这般近的距离他实在躲闪不及。
“你这是做甚?!”质问的语气也带了三分火气。
林翡下了两步石阶,走到与他平齐的地方,拧着眉瞪他:“哪天夜里?跟紧谁?既已开口,把话讲明白是会要你命?”
却见他凝神看着自己,片刻之后忽地笑了,是肩膀耸动、看得见齿的那种笑,正常人的笑。
林翡似活见鬼,又爬回去两阶离他远些,压着声音警告他:“休要装神弄鬼!”
凌赫止住笑,回身打量着她的容貌身姿,眼中透露出
一丝追忆思念,自言自语道:“真是像啊。”
“像谁?”
“故人。”凌赫不愿她多问,接上她前面的话,“今夜,薛氏母子。不要露了行踪,再多的……”
“你最好统统告诉我。”林翡冷着脸,“她二人在我心中可比你光明磊落,你若还要藏着掖着,我这就去同他们讲!”
拇指尖在食指腹上滚来滚去,痕迹深深浅浅,凌赫暗暗忖度要将话说到何种程度,抬起眼皮看她蹙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她倒真做得出来。
“薛翰挟主为质,要薛氏母子来换,他的人在凌霄关等。”
此言实在出人意料,林翡定在原地,久久不语。
薛翰叛主,那与他同行的阿耶呢?
薛翰从未掌过兵,是谁动用了军队帮他挟主?
一个猜想在她心中成形,她却不敢开口问。
林翡抬眼,注视着他:“我总该知晓是为谁做事?”
“你只当为我。”
“呵,那我可不敢听命。”林翡冷笑,语带讥讽,“你哪有本事在京中保住我阿娘和一双弟妹?”
“我可以送你阿娘和弟弟出京。”
“那我阿妹呢?”
“若毫无牵挂,你怕是打马一路往北,哪里还记得要做的事?”
林翡探不出他到底是谁的人。阿鸾在聂太后身边,究竟是聂太后不想放,还是聂檀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若是后者,自己突然离京必然会让阿鸾陷入困境,又有谁能护得了她呢?阿适尚且自身难保。
可若不离京
跟踪,这场人质交换就只能听天由命。
若交换成功,聂檀甚至都不用等太上皇回京,当场便可让那场丧仪名副其实,到时林家皆为弃子,亦无生路。
这样无止境地设想下去毫无意义,她必须要知道为何选择自己去跟踪,跟踪之后又要如何行事。
“跟到凌霄关,之后呢?”
林翡顿了顿,接着说:“我既是你安插的一个局外人,随机应变也得知道度在哪里,否则按我的法子来惹了祸,你我都难办。”
“度?你又能悖谬到何等地步?”凌赫反问道,“弑主,你可有胆量?”
这一句倒把林翡逼到了绝路上,她暗暗骂道。
最想要太上皇性命的要数聂檀,可如今薛翰倒戈、北境情况不明,聂太后是否还与兄长有二心就不好说了,其余世家的手也未必干净。
她看看凌赫,他和薛翰先后叛主,二人是否有勾连也未可知。
这趟浑水可真深,只身踏进去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不肯糊涂,只得烦恼。”凌赫叹道,“事到如今你也无路可选。”
林翡垂首不语,算是默认。
“枪法好生学,来日再……若有机会再指点你。”
他快步走下石阶,身影即将消失在树丛之中,林翡突然心念一动,飞奔过去喊住他,压下声音问道:“你……你说的故人是定国长公主?”
凌赫不说话,也不看她。
“我像她?”
他没有忍住,侧转过身迎上她疑惑的目光:“只是脾
性和身形有几分相似。”
林翡蹙眉在心中默算:定国长公主薨逝时他不过十一二岁,如何得见这般贵人?还念念不忘这些年……
慢着!
阿兄好像说过定国长公主收养过几个幼童。
她抬头看着凌赫——难道他还有凌美人、瑶华娘子全都是……
凌赫见她了悟震惊的模样,亦是意外。
今日触景生情,多言又失言,这小女郎鬼灵精,如此隐秘之事竟也被她探知了去。
林翡一看凌赫面色凝重,连忙开溜:“中郎将多保重,下官定好生跟紧——我阿娘和弟弟劳您依诺送出,阿妹也请您留意看护。告辞!告辞!”眨眼间就消失在林荫之中。
凌赫摇摇头,背着手下山去。
林翡回房趁没人之时打了个包袱,装了些干粮和衣物,又塞好阿鸾送的鹤鹿同春锦囊,里面还剩小半袋碎金瓣,其余的铜钱首饰就贴身带着。
因长枪太过显眼,她将之藏在灶房米缸后,想了想,把《金乌枪法》也一同藏好。
入夜,她悄悄叫蒋二娘和王春至后山,只说自己有事暂离。
“我等相识不到半载,可一同经历了不少风波,也深知你们的品性脾气,个个都是好女郎。不过……女侍卫未能做出个名堂,是我负了你们。”
“女官休言此话!”王春很是急切,“我原是个温吞性子,遇事不知争抢,从前在御膳房里不知受过多少欺辱,才狠下心想做女侍卫。若非女官有心,将
我的进步看在眼里,我怎能有如今的畅意日子?”
蒋二娘是个勤谨之人,无论是宫内值守还是来了这普明寺,事事都在前面。用她自己的话说,“耶、娘连名字也不肯赏我一个,女官与我素不相识,却给了我条出路”。
林翡不好明言虎贲迟早撤离之事,只隐晦提醒:“来日若有变动,还须你们将众人团结在一处。世道艰难,女子齐心才能活出个样子。”
她从怀中掏出鱼符,掰折成两半,递给二人。
王春收下,攥在手心里,很是不舍:“何时能再见女官?”
“若无去路,就向北走。未必能遇上我,但巍州定有容身之处。”林翡不喜伤怀,催促道,“山里夜间蚊子多,快回去歇息。”
她独自守在后门不远处,直到子时过半,才见二人领着薛银和阿黍出来。
停下了抓挠的手,她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身后,后山守卫的虎贲果然给他们悄悄放行,可轮到她竟被拦住。
起先她还是小声解释:“是你们中郎将让我跟着他们,难道他没同你等交代?”
来回说了几句,估摸着薛银等人快到山脚下,林翡便急了:“若是耽搁了此事,你们难道不怕中郎将怪罪?!”
见几人油盐不进,她切齿恨道,倒真跟凌赫一个德行,却又不得不压下脾气,耐心与他们周旋:“你们想,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武官,这普明寺最要紧的人已被你们放走,死拦着我做
什么?”
“再者说,我原本就是在此看管他们,中郎将派我继续监视亦是情理之中啊。”
藏在草棚里的凌赫喝尽杯中茶,冲守在门口的虎士点点头,林翡终于被放行。
她瞟了一眼草棚,隐约猜到凌赫在里面,却无暇多言,飞奔下山前去追踪薛银等人。
亲信李献进去给凌赫斟了杯茶:“中郎将白日里已吩咐我等放行,怎么眼下又要拦住林女官?”
凌赫端起茶杯,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中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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