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鹤问道:“阿耶,宫里有女武官的职位?我从前没听说过。”
林济琅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同孩子们讲讲,于是坐下饮了杯茶润润喉才开口
。
“二十年前改军制后,是分内外两军,这你们是知道的。外军就是都督所统军队及地方州郡上的兵。你们阿耶就是由从前的内军,转去领了外军。”他看着李擎兄弟说道。
见二人点点头,他接着说:“内军要复杂得多,概括来说是‘三将六军’。”
“‘三将’是虎贲中郎将、冗从仆射和羽林监。虎贲中郎将是陆谚,统领虎贲禁兵,宿卫京师,下属有左右仆射、左右陛长。冗从仆射陈逊统领营兵,负责宫禁侍卫。官家后妃若在宫中,则值守宫门、日夜巡逻;若出外巡游,则乘骑扈从。羽林监冯悉也负责卫戍宫城,但多在外围。”
“‘六军’即领军、护军、左卫、右卫、骁骑、游击六将军所统军队,其中的左、右卫宿卫宫阙,其余众军平时保卫京师,战时出兵征讨。定方原来是右卫将军,官家于京郊避暑时他常驻扎在相邻的南大营。若在宫中,他则值守于宫城西南角的常备营。”
林翡总结道:“拱卫京师的有四军外加虎贲,保卫宫城的有侍卫、羽林和左、右两卫军。”
“那阿姊要做的武官,是在冗从仆射下的?”
“原是这样计划,可聂、沈两家大力反对,说营兵皆是男子,岂能由一个年轻女郎统领?从未有先例,不成体统、不合礼法。”
林济琅长叹一口气,继续回忆道:“底下吵了有个一刻钟,皇后慢悠悠地开口:‘本
宫特设女武官一职,官比正六品,负责后宫宫禁侍卫。度支尚书林济琅长女林翡武艺超群,忠心赤胆,特征召就任。至于其所领女侍卫,自宫婢中择选训练。一应花费皆出自内库,不动用国帑。’”
这话可真叫诸人目瞪口呆,贺宁之前匆匆听他讲了结果,还不知其中细节,于是问道:“聂后这是直接与自家打对台了?”
“怕是把阿鸾接进宫时,就已下定决心了。”林济琅叹道,“官家本就不敢轻信她与自家离心,若是态度暧昧、模棱两可,定会适得其反。”
林翡抿唇想了半晌,开口问道:“这……世家能同意?”
“用个六品的女官把你圈在宫里,这可比放任你进军营中的威胁要小多了——连个寒门女郎都拦不住,六军中原先倒向士族的人便会心生动摇。再者说,女官是另设,不必调整原本的侍卫,自然也不会动他们安插的人。”
贺宁补充道:“况且,他们也不好再置喙了。女官乃皇后臣属,不归前朝管,男女大防的毛病都没法挑。”
“正是。后面又吵了一个时辰,女卫人数、俸禄、择选细则、值守地点……桩桩件件都要磨来磨去,我此刻一想到他们那几张脸就眼前眩晕!”林济琅直摇头。
李擎细细消化了这么多信息,说道:“恐怕世家还觉得此番是他们棋高一着,毕竟三年后我们没人能送去边疆历练。”
李承点点头:
“是,女官也好、女侍卫也罢,在他们眼中都翻不起风浪。”
“我若进宫就职,还怎么去学武科?”林翡转身问阿耶。
“书院里其他课程就不必学了。上午去练武场,下午入宫训练宫婢。开始应当还不算忙碌,待宫禁宿卫之事完全交接给你,怕是要起早贪黑、见不着人咯!”
林翡突然想到什么:“阿耶,他们是否仍不知晓……还有三个女郎也进了武科?”
林济琅挑了挑眉:“凌赫没提起她们,自是不知。”
她勾着唇角笑道:“那二月初二正式开武科,给他们一个惊喜。”
晏如陶在承祥宫里坐了两三个时辰,把近日发生的事情,连细枝末节统统都给阿鸾讲了一遍,还是没等到一点新消息传来,不知阿鹭入武科的事究竟如何。
他托着腮,看九皇子在院子里和几个小内监蹴鞠,随口问阿鸾:“怎么没见雪团?”
入宫前,晏如陶曾告知林家皇后爱猫,承祥宫里就养了两只,所以阿鸾去年夏天入宫时便放心地将李擎送的雪团也带上,以解孤寂。
晏如陶来承祥宫时常看见阿鸾抱着雪团逗弄,今日坐了半晌也没瞧见,于是问上一句,不承想没听见回音,扭头一看——阿鸾竟红了眼圈。
晏如陶问道:“发生何事?是雪团病了?”
阿鸾看宫婢去换茶水,小声同他说:“正旦归家我没带上雪团,回来就找不到了。中宫知晓后还遣人帮我寻,
可承祥宫就这么大,总不好去别的宫苑找,过了两三天没找见只能作罢。昨日我醒来,发现雪团就在枕边,我一喜,上手去摸它,可、可它已死了……连头骨都被人敲断了……”
晏如陶心中大惊,承祥宫里竟发生此等骇人听闻的事情:“皇后可知此事?”
“我当时没忍住,尖叫出声,宫婢们进来发现后就通报了中宫,说是会彻查……”
阿鸾见九皇子抱着鞠球走过来,连忙收声。
宫婢躬身递上巾帕,九皇子接过轻轻擦拭额头,问道:“阿适表兄,可要一同蹴鞠?”
晏如陶自然是没心情,但脸上仍挂着笑:“改日借常备营的地界约你,刚刚看你身法很是灵活,看来没少练习!”
“太医说我这个冬天养得不错,身子好一些了,母后才允我每日蹴鞠半个时辰。”
晏如陶又关心了几句后,远远看见阿舅和舅母的仪仗已到了宫门口,他眼神示意阿鸾同去。
在承祥宫用罢晚膳,晏如陶赶在宫门下钥前匆匆离去,在马车上理着思绪。
雪团之事发生在武科开考当天,十有八九是世家的恐吓。事情虽出在承祥宫,但应当不是舅母所为。
毕竟阿鹭被世家架在火上时,是她另辟蹊径想出女官的法子。既是再次向寒门示好,又能让阿鹭帮自家妹妹查清虐杀雪团之人,她好置身事外以证清白。
他倚着小几,神情颇为沮丧,当初跟阿鹭说宫里还算清静
太平,这才半年工夫,阿鸾就遇到此等阴狠恶毒之事,若让她知道……该心疼坏了。
次日,他早早就在书院的练武场外等候,远远看到李擎和林翡两人结伴而来。她今日没有穿男装,只是将头发束起,上身着银灰色的柿蒂纹的窄袖短衣,下身是湖蓝灰的收口长袴,很是利落。
她径直走着,无视周围学子的打量私语,眉梢眼角还带着不屑一顾的傲气。
李擎一见他,乐道:“你竟来得这么早,是要逃课看我结业终考?”
晏如陶笑容不减:“那是自然。”
其实根本不记得。
“你快进去准备,我同阿鹭有两句话说,别误了你结业的大事。”
李擎见他如此体贴,乐陶陶地大步进了演武场,林翡看看他:“女武官的事你知道了?”
“我昨日在宫里听舅母亲口说的,特来贺你。”说着,他递出一个鹤鹿同春纹样的绿色锦囊,“是阿鸾做的,说春日将至,托我带给你。”
他见她腰间还系着自己去年送的鸡心佩,心中甜滋滋的。
林翡看见上面绣的白鹭鸟,很是欣喜:“我今日就要入宫,怎么还麻烦你带出来?”
她接过发现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头竟装满了碎金瓣。
看她抬起头惊愕的神情,晏如陶连忙解释:“阿鸾说宫里常拿这个赏人,她年纪小,逢年过节收到不少,攒下来想给你。我只不过顺手添了些。”
他摸摸耳朵,又加了句:“我
昨日一早去承祥宫,阿鸾就把锦囊给我了。后来虽知道你今日入宫,也没机会再还她。”
看着这一小袋金子,林翡甚是为难:“这太过贵重!怎好让你破费?”
“你入宫做女官,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光凭俸禄可不够。”晏如陶低声叮嘱道,怕她不收,连忙又提另一件事,“对了,阿鸾近日在宫里遇到麻烦,还得靠你探查。”
果然,林翡眼神立刻锐利起来:“谁欺负她了?”
晏如陶把昨日阿鸾说的都转述给她:“阿鸾只来得及说这么多,待你入宫再细问她。”接着,将自己的推测也全数告之。
看她面容冷峻的样子,他斟酌着开口:“好在你负责的恰是值守巡视,有的是机会找出幕后之人,想来舅母也会助你。”
林翡点点头,低头将锦囊系在腰间,轻叹出声:“阿鸾是不是又哭了?她本来胆子就小,这阴狠之徒真是欺软怕硬。”
晏如陶不忍看她这般痛心,安慰道:“今后有你看顾,她就不必再担惊受怕。我也会时常入宫,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林翡颔首道声“多谢”,听见书院响钟,问道:“你真不去上课了?”
晏如陶回过神,想起方才向李擎胡诌的话,只好讪笑着说:“对啊,来看阿岭终考。”
李擎正在活动臂膀,见凌赫一出现,枪棒教头、骑射教头们纷纷给他让位置,十分热络地同他说话。那凌赫
仍是不苟言笑,间或答一两句,坐在了中间,俯瞰场中十名等待终考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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