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我也要看!”李擎仰起酡红的面颊,似是醉得厉害。唐愉拍拍他:“你老老实实趴一会,吹了风当心头疼。”
李擎眯了眯眼睛,也不知脑袋转没转,“嗯”了一声,哐当一声又趴回桌上。
杨佩一手拉着一个:“我想去湖边看看。”
三个女郎都是微醺,身上正热,不惧寒冷,携着手下楼去了。
唐愉看着她们的背影挑挑眉,也跟在后面。
原本热闹的厢房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李擎微微的鼾声和远处传来的乐声。林翡知道晏如陶站在身后,但仍旧倚窗望着楼下湖中的灯火,默默无言。
夜里的风越发寒凉,可她却丝毫不觉。
今日登台前,她料想过若被人拆穿该如何自处,可反复思量忖度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甚至有些盼着被人识破。
穿着男装实乃无奈之举,她真
想让众人知道,女子不惮交战,不逊男子。
只是没想到被秀仪县主叫破,看她那得意的模样,确实有些不悦。
罢了罢了,今日事已毕,烦忧抛明朝,刚食过玉盘珍馐,饮罢陈年美酒,还不抓紧享这片刻安宁?
她凭窗远眺,从蹙眉凝思到自在放松的神情,皆落入站在侧后方的晏如陶眼中,他不敢出声惊扰,屏息凝望着。
“晏郎君。”她回过身,淡淡看着他如梦初醒般无措的模样,“若你近日得空进宫,烦将今日之事告知阿鸾。她正旦只在家里住了两日,回宫时眼睛都哭肿了。”
他应了一声“好”,脑中却想的是——她好像同我讲话更熟稔了?
没有客套的拜托与感谢,没有堆出的满面笑容,如同好友一般,开口交托件小事。
他忽觉东风替了北风,冰消雪融,春意始萌,低头去笑,心口跳得有些发痛。
他像一个多年来只敢远看的孩童,等了许久,水汀浅沙上的那只白鹭鸟终于肯让他靠近一些,不再动辄鼓翼飞去,留下一片月影霜华。
能成为她的友人,可真是件幸事啊,他盯着地上的宝相花绒毯想着。
想开口叫声“阿鹭”,却又不敢,毕竟她称呼的还是“晏郎君”。
可转念一想:我今日喝了酒呀。
“阿鹭。”含含糊糊的一声,音调又低,比李擎的鼾声大不了多少。
他不敢抬眼去看,也再没勇气喊第二声,心中叹息这句呢喃要就
此淹没在冬夜里,欲转身离去。
却忽地听见她拖长了尾音,扬起声调:“嗯?”
他抬头,看见她灯火映照下的脸,似是漫不经心随口应道,却叫他心头酸软,脑中沉沉。
怕她又扭转头去,错失了这好时机,他仓皇开口,却是一句:“阿鹭,我头疼。”
话出了口,他自己也是一愣。
林翡怔住,看他两眼恍惚、耳郭绯红,真像那么回事,于是回身把窗关上:“是不是吹了风?你看李擎多好,闷头就睡。”
鼾声戛然而止,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林阿鹭,又喊我名字,叫表兄——”
说罢,鼾声再次响起。
林翡:“……睡个觉还耳听八方!”
晏如陶不甘心让方才的气氛荡然无存,又怕李擎留了只耳朵,小声同她讲:“应是受了风,右颞直跳。”
林翡因阿娘常犯脑风,知道头痛发作起来畏光怕声、目不能张,她左右看看,指着里间的三扇屏风榻说道:“那里没什么灯火,又安静,你去歇歇。”
晏如陶点点头,转身迈步的动作却有些迟缓。见他头重脚轻快要绊到一旁竖立的架子灯,林翡一把掣住他的手肘,将他身子拉正:“慢点儿。”
见没几步,就架着他的胳膊将他引去榻前,待他坐稳,道了一句:“榻旁就有盆盂,若有不适记得弯腰寻。”
晏如陶又抬头看她,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此处昏暗,他的面庞轮廓不甚清晰,林翡
却不知为何能看清他一双眼,无辜又质朴,痴痴望着自己。果真是喝多了。
忽又见他垂了眼,双手撑着榻边,轻轻晃动双脚,似个稚童,喃喃道:“真的好疼啊。”
最开始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头疼”,是他无意识间吐露出真实之感。凝神看她时,其他感知皆抛诸脑后,可叫出“阿鹭”的那刻,仿佛自然而然牵引出这股被压抑的疼痛。
想让她知晓,又渴盼她的关心。
真得到了她两句好言语,身体又不愿再逞强,疼痛如消融的雪水般倾泻而出。
其实,也不是不能咬牙忍住,只是他恍惚间觉得,她似那锄强扶弱的侠客,若是谁拔剑与她对上,她就算头破血流也要与之缠斗到底、不肯罢休。
可若是似阿鸾、阿鹤的幼童喊累喊痛,或者哪怕是唐愉露出体弱畏寒的迹象,都能得她十分的怜爱关心。
这些想法瞬间在他心中融会贯通,尤其是发现阿鹭此刻正撑着膝盖俯身看他时,他心中暗喜——她果真是个“怜贫惜弱”的女侠!
可近到呼吸相闻,他倒怕口中有酒气,不敢说话了。
“若是实在疼痛,你揉揉颞颥穴和风池穴,我喊人去倒醒酒汤。”
林翡想到阿娘因脑风卧床时的情形,心中不忍,饶有耐心地同他说。
谁知他却皱着眉,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揉了揉眼,口中问道:“阿鹭,风池穴在哪里?”
林翡有些哭笑不得,还从未见过他
这副懵然无知的样子,怎么一醉就变成了孩童?
“在颈部,枕骨下。”
看他费力地抬手绕到颈后,无奈笨拙的模样,林翡叹了口气:“你侧躺着,面朝里。”
晏如陶乖乖按她说的躺好,手攥着衣襟微微发抖,呼吸急促。
忽然感觉到她两指沿着自己颈后两侧的凹陷向上推,触到平枕外粗隆处用力点按,顿感此处酸胀难忍,轻轻“哎哟”了一声。
她却没放轻力度,待揉捏片刻后松了劲,他直觉头部轻快许多。
他喃喃道:“谢谢你呀,阿鹭。”
他满心觉得“阿鹭”二字真是动听,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轻呼出口的时机。
林翡听着这怯弱的声音,又看他蜷缩起来的身子,少有地感到无措。
她绕过屏风,推开门找侍女们要醒酒汤和被衾,指着里间说道:“晏郎君醉了,在榻上安歇,去同瑶华娘子说一声。”
一个侍女躬身答应,匆匆去了。另一个跟着林翡进来,从榻边的绿釉陶柜中取出鹅绒衾,给他盖好。
林翡想了想,又叮嘱道:“他刚才嚷着头疼,你给他揉揉颞部和风池穴吧。”
侍女垂首应下,跪坐在榻旁,以巾帕垫隔,轻轻揉捏。
背对她们的晏如陶满腹委屈——我才没有“嚷着头疼”,只说了两句。
等唐愉她们回来,见一卧一趴的两人,笑道:“这曲酒的劲儿可真大,竟把两人都放倒了。这下可怎么好,是叫人搀上马车,还是就在
这里歇一夜?”
瑶华娘子刚踏进厢房的门,笑道:“楼中有几间客房,两位郎君留在这里尽管放心,奴家定会着人好生照看。”
谁知李擎挣扎着抬起了头:“不行——我得回去,万一舅母要打阿鹭,我、我还得拦着呢!”
除了林翡外的女郎们皆笑出声来,唯独她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万般无奈地说了句:“安心睡你的!”
唐愉揽过她的肩膀:“不如你也装醉,叫车夫搀着你进家门,倒头便睡,你阿娘怎么也得等到明日再同你计较。过个夜,这气就消了一半。”
卧在榻上的晏如陶听到“也装醉”三个字,越发觉得淳筠今晚很不对劲儿。
不过她出的主意确实不错,挨到明日林郎中回家,就有人替阿鹭挡着了。
林翡也点头赞同,见天色不早,与众人道别,各自乘马车归家。
李擎先被车夫扶下去,林翡在车上听到阿娘的声音:“怎么喝了这么多?阿鹭呢?她若也醉成这般,我定要让她在这大冬天的醒醒酒!”
她咽了咽唾沫,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否则怕是等不到明天阿耶回来了。
果然,贺宁见她自己跳下了车,眼神尚算清明,怒气收回去不少,但仍忍不住念叨:“险些误了宵禁!今日你是索性放开了胆子,要看看能否气得我倒厥过去?跟我过来!”
她被阿娘拽回房里,李擎推开搀着他的仆从要跟上去:“我……我得拦着舅母…
…阿鹭今日没做错……”
阿鹤两头看看,最后叹着气去拉住表兄:“表兄,我阿姊不会挨打,你放心,快回去歇息。”
李擎睁着惺忪的眼,定定地看着到自己肩头的阿鹤,想了片刻,揉揉他的头发:“唉,阿鸾不在家,就属你力气最小,拦也拦不住,还是我去看看。”
阿鹤:“……我不跟醉鬼较真儿。”
最后好说歹说,才把李擎劝回了房。
阿鹭听见房门被阿娘拍上的动静,讪笑着说:“阿娘,您这手劲,也适合去练武。”
贺宁眉毛一挑:“林汀鹭!你还在同我说笑?”
“多笑少愁,不见白头嘛!”阿鹭心想这酒真是个好东西,到这时了自己还有胆子逗哄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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