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日才亲手弑君!”他抬手擦去她额头的冷汗,“本以为能成大事,可一涉及亲人便如此方寸大乱,你这副样子能救人于水火之中吗?”
“救人”!
阿鸾回过神,不住点着头:“钦州来不及赶去,要救身在州城的耶娘,还有……还有这么多巍州的百姓,姑父早一日知晓,便能早一日御敌卫民。”
她抓住他的袖子,央求道:“我们回郡城换最快的马,若能救巍州城于危难中,李、林两家必会感念你的恩义!”
凌赫并未接过她的话,只默默带她赶回都城买最贵的番马。在骤起的风雪之中,两人一马径直向天晶山下疾驰而去。
他望着这北境的无垠天地,离自己原本要回的西南越来越远。他劝说她时说得轻巧,可像自己这般自幼与父母生离死别之人,对于仅剩的亲人便更加在意。
但愿在赶回西南前,瑶华能在即将到来的帝位更迭风波中保得翊奴平安。
不巧的是,他们十七日傍晚赶至州城郊外时,雍州军的先头部队恰好也陆续到达。
詹云自冬月十二夜里失利后,憋着满腔怒火。他暗骂那女军阴险狡诈,虽己方伤亡并不严重,但落败后仓皇而逃极损颜面,实在恼恨。
当夜他接到军令直接开赴巍州,五日来只歇过
三次,从最末尾赶到了陈逊眼跟前。
陈逊原本看他人困马乏,想让小将檀寅打头阵,可詹云坚称无碍,势要拔下巍州城,陈逊见他怒火中烧,小兵虽疲惫,但士气尚可,便松了口。
凌赫和阿鸾遇到的正是詹云的队伍,陈逊补给他三千余人,凑满五千打前锋。
好在詹云无心劫掠,仅是率军穿过郊外乡村,否则凌赫他们难免遇上搜刮钱粮的士兵。
凌赫观察他们行军路线,决定从左翼外侧穿过,更靠近巍州军驻地,若是遇险也有机会求援。
“按李都督的脾性,若是知晓雍州军攻入巍州,会将所余士兵如何调遣排布?”凌赫问道。
阿鸾摇摇头:“我对调兵遣将之事一窍不通。中郎将是觉得我们赶不回州城,要另寻去处?”
“如今已兵临城下,无须你再回去报信。况且此时谁敢贸然开城门?李都督会为了你一个姻亲外侄冒险?”
经兄长身陷钦州一事,阿鸾对姑父不敢再抱有任何期望,只好承认凌赫所言有理:“那依中郎将所见……”
“你可还认得巍州军的将领?我将你送往军中,应能保得一时平安。”
将领……她只知兄姊和长岭表兄,其余的人一概不识。况且阿姊应是将女军悉数带走,自己岂不是要在一群陌生男子中间度日?
阿鸾立刻伸手去抓凌赫的袖子:“并不识得!中郎将好事做到底,莫要将我弃于军营之中,我……我害怕
……”
凌赫明白她忧虑之处,若无将领保她,落在不要命的兵痞手中,直接掳了她至山野间,一条命就没了。
只是自己这样带着她,进不去巍州城,在外若遇上雍州军更是麻烦,他只好说:“我同你一道去寻巍州军,好歹有个容身之地。若非你同意,绝不将你留在军中,如此可好?”
阿鸾抬头看他,见他神情笃挚,不似哄骗,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攀着他胳膊不撒手:“中郎将说话算话,莫要丢下我一个人。”
凌赫低头看她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无助样子,又想起瑶华和稚君从前也如雏鸟般依偎着自己,即便看出几分矫揉造作,也只能晃了晃手臂对她说:“松开,坐正身子。”
他们行至半路,恰巧遇上驰援州城的巍州军,自报身份后二人被带到李承面前。
“阿峻表兄!”阿鸾欣喜万分,没料到是由他领军。
李承一把将她抱起:“好久未见你人影,阿鹤那小子只说你往南去了,也不讲为何,急得我阿娘追着阿舅、舅母问了四五日才肯说。傻阿鸾,何苦以身犯险!”
他留意到站在十几步开外、侧对着这边的男人,看身形有些眼熟,只是在夜色朦胧中不大好辨认,他轻声问阿鸾:“那人是谁?”
“凌赫。此事说来话长,不急一时,总之他如今回不得朝廷,无势可依,不妨先劝他暂留军中,待击退敌军后再与都督商议是否留他效
力。”
李承也无暇多言:“那你们随军一道赶往前线,只是他未必可信,还是留个心。”
阿鸾颔首应下:“我会盯着他。”
夜幕已经降临,阿鸾看不清军队人数,便问李承。
“须得有人看守铁矿,剩下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千七百人,远少于雍州军。”李承语气沉重,“况且他们已摆开阵势,我们这些人拦腰冲进去极易被包围。可若不冲进去……巍州城破是迟早的事。”
阿鸾心念一动,拍拍他的手臂:“远水解不了近渴,兄姊他们是否能赶回巍州尚不可知,我先去搬救兵。虽人数不算很多,但多少能助你一臂之力!”
事不知能不能成,她也不好与李承直说,只问了他阻击的计划,知道届时寻得援手该如何寻他。
凌赫望着巍州大军远去,他忽地想到三十年前守城的先人,今时今日的这座城又能支撑多久?
“中郎将,可否再带我去一处地方?离此处不远,亥时前就能赶到。”
他回首望着不死心的小女郎,也不再追问她此举是否可行,只让开身子示意她上马。
陈逊的大军扎营在州城外三十里,詹云的先头军已至城门外,插起“雍”字大旗,擂响战鼓,在夜色中发起第一轮攻城战。
城内百姓听着隆隆鼓声瑟缩在家中,后来街巷间响起呐喊声:“守城门,保巍州!”甚至还有不知畏惧的小女郎叫着从各家门前跑过,反复喊着这句话
。
“谁家的孩子,耶娘也不知抱进房里躲躲!”
各人怀里搂着自家难眠的孩子,心中满是对战乱的恐惧。
巍州虽在边境,但多是靠北的郡县遭受阿勒真侵扰,从未被打到州城城门下。
离城门近的人家从门窗缝隙窥视,并未看见披坚执锐的巍州大军坚守城楼,只有些平日在城中巡逻护卫的卫兵,便更加不安。
都督府中,娄清和拦着李宣威不肯让他坐镇城楼。
“外头风雪正大,那城楼的屋子四处透风,生了炭火也暖不起来,都督若是如此不爱惜身体,巍州百姓又该依靠谁呢?”
娄清和知他心肺受损已有数年,原先在南方还显不出来,来了巍州一年不如一年,还不知好生将养。
心力交瘁的李宣威如何不知娄清和的好意,可眼下局势极其不利,轻则损军折将、遭受重创,重则基业尽毁、城破人亡。
在林翱身陷钦州那一步,尚可壮士断腕,无奈阿鹭、阿岭盲目冲动、踏入陷阱。
钦州情形如何尚不得知,但料想应是不利,否则雍州军岂会径直攻入巍州,不见丝毫阻击、未得一句情报,导致明明巍州还剩一万士兵却还是陷于被动。
他是巍州都督,总不能将失利的罪责推在两个孩子身上,说到底,源头还是他过于冒进,急于趁机拿下钦州。
他如今尚且能支撑病体,若不趁此时打下更大的版图,亦为二子树立威信,待自己缠绵病榻,权柄
落于谁手便说不准了。
可此时长子生死未卜,次子冲锋陷阵,他的心血终究付之东流,悔之晚矣。
萧旻正在城门替自己指挥,可城内可用之人寥寥可数,百姓见势定也不肯冒险,兴许已做好了城破被俘的打算。
他李宣威如今是病兽,亦是困兽,听着外头的鼓声已响了半个时辰,不知能不能挨过今夜。
他站起身,同娄清和说:“我去城楼看一眼,给那些舍命守城的战士们壮壮士气,狐裘大氅我保管好生披着。”
第八十四章 戮力同心
(八十四)戮力同心
“都督!”
一名卫兵叩门喊道:“夫人和女郎在城门内聚起了上百名百姓守城抗敌,林大人和夫人也在,林家小郎君正在发兵器,人越来越多……”
李宣威裹着狐裘大氅下了马车,踉跄几步奔至人群外,远远看见雪青和阿慕身着劲装,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反复高呼:
“巍州将士正在城外与敌军厮杀,我们城内的人岂能束手坐看?拿上刀枪,擎起火把,泼汤将那贼人赶出巍州,必有重赏!”
阿慕眼神坚定,声音嘶哑:“人人皆可守卫州城!烹汤送粮、轮替守夜、呐喊助威,总角儿女亦可援手!与其守着啼哭稚童,不如全家守城,保得家人平安,保得州城平安!”
李宣威望着阿慕稚嫩的脸上泪痕纵横,不禁掩面哀叹。
耳边忽又响起内兄的呼喊声——
“十年前遭阿勒真传入疫病时,我巍州军民无不历经生死离别,可依旧守住了巍州城,如今定也不会束手待毙!你们登上城门楼,看一看外面的血战,那是我们巍州儿女在拼死保卫!”
贺宁接着含泪说道:“谁不怜子女?我长子、长女皆在外杀敌、生死未卜,我做阿娘的又如何当那贪生怕死之辈?最要命的事都交由将士们了,难道我们这些安坐城中的人要寒将士们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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