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揽冷笑:“你就有这个本事。”
松烟自打嘴巴,缩起脖子继续诊脉,讨好着说:“少主放心吧,和您的小麻丸肯定无关,她中毒至少也有半个月了。”
*
半个月前,冯嘉幼去了趟花朝会,意外磕碰到了头。
回来后她开始睡不安稳,整日里浑浑噩噩,以至于如今一副病容。
她一直认为是头上的伤导致,可大夫总说无碍。
直到此次吐血醒来,她才明白竟是中了毒。
“崔少卿请了太医来,基本上和宋大夫口径一致。”珊瑚立在床边,忧心忡忡地低头望着她,“还不清楚是什么毒,只知不会即刻毒发,至少需要十几个时辰,才会使人暴毙。”
在此之前,那毒藏的极深,不易被发觉。
“太医猜测,您在毒发之前,许是恰好服食了抑制此毒的食物,将毒给解了。余毒积聚体内,不曾散出去。昨日淋雨高热,今日杖刑,又使用了活血药,将积聚的余毒逼了出来,反倒是件好事。”
珊瑚见她不语,“太医和宋大夫都在感慨,小姐您实乃福大命大,定是阁老在天之灵……”
冯嘉幼紧绷双唇,不认为自己如此侥幸,或许她已经毒发过了,濒临死亡之际,才做了预知梦。
再或者说,她是死而复生也不一定。
那么,会是谁下的毒?
首先排除掉裴砚昭。
何时下的毒?
八成是在花朝会上,那段日子隋瑛不在京城,她甚少出门,只去参加过花朝会。
为何要下毒?
冯嘉幼第一时间想到昨晚被杀的廖贞贞。
先是她,再是廖贞贞,若问她二人之间的关联,唯一指向的仅有一个人——沈时行。
冯嘉幼艰难坐起身:“我得去拜见崔少卿。”
原本她并不是很在意廖贞贞这桩案子,崔少卿不曾与她提起卷宗,说明此案理应不难,很快会还隋瑛清白。
“崔少卿交代过,您醒了之后,等情况好些,随时可以过去见他。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现在去。”冯嘉幼突然发现自己竟死过一次,哪里还能坐的住。
她要亲自将凶手挖出来大卸八块!
珊瑚知道拦不住,拿了件新袄裙,协助她替换掉身上的血衣:“好像沈公子也被请来了。”
冯嘉幼点了点头,撩开纱幔才发现这房间原先是有人住的,并非客房:“这是谁的住处?”
屋内布置的简单不失温馨,只是除了书案上没有书卷,哪哪扔的都是书和卷宗。
书案上仅有一个薄薄的棉枕,中间略微凹陷,应是这屋子里的主人时常伏在案上睡觉的缘故。
“是谢司直将您抱回来的。”珊瑚解释着,看向合拢的窗户。
……
窗外院中,谢揽换了件褐色常服,抱起手臂背对房门而立,盯着眼前被风拉扯的竹叶。
又有些变天了,眼瞅着大雨将至,松烟蹲在他脚边,继续洗官服,边洗边腹诽:这算什么事儿,说那冯嘉幼危险,要速速撵走,怎么越撵越近,都撵自己床上去了……
“立刻从大理寺搬出去。”谢揽忽然开口,吓得他一激灵。
“搬出去?”
“嗯。”谢揽思来想去,只剩下这条路走。
冯嘉幼作为凶手的目标,还是“活口”,凶手落网之前,崔少卿有可能留她待在大理寺,就住在这东厢,由他来照应。
原本他赖在大理寺住,是避免被玄影司盯梢。
现在不搬不行。
“您是不是忘了,咱们赖在大理寺不只是因为安全?”松烟冒着被打的风险提醒他,“您就说,咱们搬出去之后住在哪儿?”
他们根本没有钱。
出门时带的一百两银子和六百两银票,一路上全被他家少主霍霍光了。
一会儿帮着赈灾,一会儿帮着安置流民。
就连借宿山中,见人家穷苦,临走时都要默默留下几两银子。
知道的,这是北地十八寨的少寨主上京去做贼,不知道的,还以为散财童子下凡间了。
“我不是还有俸禄?”谢揽眉梢一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不信堂堂一个京官,俸禄还住不起京城的客栈。
“早被陈寺正扣光了。”松烟掏出几个可怜的铜板递给他,“这是咱们身上全部的家当了,您省着点花。”
第7章
8.3.
谢揽看到那几枚铜板,脊背逐渐僵硬。
难堪过后,恨恨地捏起拳头,又在心里记了陈寺正一笔。
“自从来到京城,你长本事了,整日里挤兑我?”谢揽拍了拍松烟的肩膀,咬着牙道,“你认为我被这身官服拘住,不能随时收拾你了,是不是?”
松烟忙将铜板收起来求饶:“小的哪里敢啊,提醒您罢了。”
还真是,从前自己管不住嘴说风凉话,少主说踹就踹,可自从套上这身官服,像是被脖圈拴住的狼,野不起来了。
松烟甚至坏坏地想,倘若这脖圈能套一辈子,世界该多美好啊。
“你又在心里嘀咕什么?”谢揽一看他露出这副贱兮兮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腹诽自己,也不知上辈子造了多少孽,竟遇到这种仆人。
“……”松烟低头卖力洗官服,不敢再说话。
谢揽非要他说,正准备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背后房门“嘎吱”开启,虚弱的冯嘉幼小步迈出来。
谢揽迅速收手,尽量塑造出淡然的表情之后,转身看向她。
冯嘉幼道谢:“大人又帮了我一次……”
“不过是余毒,我不出手冯小姐也会安然无恙。”谢揽怕她下一句话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崔少卿还在等着。”
催促她赶紧去办正事。
冯嘉幼眼下正被恨怒充斥,确实无心与他攀谈,吩咐珊瑚扶着她往议事厅去。
谢揽也是此刻才发现,冯嘉幼身体素质不错,挨了板子吐过血,哪怕脚下虚浮,脊背依然直挺。
冯嘉幼走到垂花门时,蓦地想起一件事:“谢司直,您不一起去?”
谢揽:“崔少卿准我今日休息。”
冯嘉幼:“那廖贞贞的案子您可有什么头绪?”
“此案由崔少卿亲自处理,我不便多言。”卷宗虽是谢揽从玄影司拿回来的,但他只翻看过目录,旁的一无所知。
冯嘉幼不再多问,绕过垂花门。
心中越想越狐疑,谢揽说崔少卿“准”他休息,证明是他提的要求,劳累一夜是该休息,但冯嘉幼瞧他并无半点疲倦的状态,单纯是不想参与。
以及他房间内那些卷轴,乃历年来大理寺处理过的影响较大的案子。
大理寺新上任的官员必须先熟读这些卷宗,属于不成文的规矩。
谢揽却从未打开过,还扔的到处都是。
冯嘉幼原本以为谢揽的升迁路线是这样的:司直、寺丞、少卿、正卿,随后入内阁,成为首辅。
她爷爷走的正是这条路,只不过爷爷仅仅成为内阁成员,距离首辅还远得很。
瞧谢揽的状态,似乎还有其他想法?
“冯小姐。”冯嘉幼正思忖着,谢揽追了上来,“我同你一起去议事厅。”
“嗯?”变得这样快?
“我先前认为这案子简单,不愿多费心思,现在忽然又有了兴趣。”谢揽朝她笑了一下,继续阔步朝前走,将她远远甩在身后,“我先行一步,你有伤,还是慢一些比较好。”
谢揽知道她起了疑心。
他对案子漠不关心,不像义兄。
以他义兄的为人处世,即使不喜欢官场那一套,也会在其位谋其职,所以宁愿远走北地,也不来赴任。
冯嘉幼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对案子突然上心,是因为她成了受害者么?
不像,更像是想一出是一出。
原本处于惊惧愤怒中的冯嘉幼被他给逗笑了,这人当真是有些……另类。
也许能干大事儿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
……
谢揽先进入议事厅,厅内竟只剩沈时行一人。
两人客套几句,谢揽去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冯嘉幼随后进来,旋即被沈时行一张英俊却凝重的脸吸引。
“真少见。”少见的严肃。
他与廖贞贞的婚约,是廖贞贞执意、且沈邱硬塞给他的。她被杀,沈时行顶多和隋瑛一样唏嘘几声罢了。
如今得知廖贞贞许是因他而死,自然会有负疚感。
更何况冯嘉幼也险些没命。
沈时行看向冯嘉幼的眼神里塞满浓郁的歉意。
冯嘉幼赶在他长篇大论道歉之前,先问:“崔少卿他们人呢,怎么就你自己?
“他们都去二堂见客了。”沈时行解释,“我爹来了。”
“沈指挥使亲自来了?”冯嘉幼想想也是,昨天大理寺从玄影司手里抢了隋瑛,今天又将沈时行请来大理寺,沈邱坐不住是正常的。
她走去沈时行旁边的空位置坐下。
屁股刚挨着凳子,她“嘶”地抽气,微微侧身面向他坐:“和我说说你们都讨论了什么?”
卷宗是玄影司写的,他们交给大理寺的那份,肯定会藏着掖着一些细节,沈时行知道的应该比裴少卿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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