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要离开时,谢显已经撸着袖子跟那几个大臣舌战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亲切和善的声音:
“……付大人,你口口声声国库不堪重负,但本官看你过得很好嘛,月初刚纳的第十九房小妾伺候得不错吧,几日不见便又痴肥许多……
赵大人笑甚?你给那柳叶巷子里藏的外室送的珍珠衫造价几何?够多少学子交纳保银……
看甚,本官敢散尽家财,你敢么?!”
谢钰听得头大,双腿一夹马腹,率先离去。
看着还得打几天,慢慢来吧。
路上碰见几个去青楼问话的衙役,无一不是灰头土脸。
“大人,那些娘们儿都忒难缠,”一个衙役无奈道,“又不好用强……”
另一人也心有余悸道:“是呢,卑职这边倒还好些,可问了半天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都没什么用嘛!”
刚才他一进门就被一群窑姐儿包围了,他吓得够呛,立刻拿出官差的威风来,说是办案来的,试图将她们逼退。
谁知那些女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出声,几个胆大的干脆上手了。
“哎呦呦,好大的威风,奴家好怕啊!”
“啧啧,说起来,奴家还没尝过差爷的滋味呢,这来都来了,让奴家伺候你……”
若非职责所在,他险些夺门而逃!
看着他脸上没擦干净的唇脂印子,谢钰挑了挑眉,“明日继续。”
众衙役齐齐哀嚎出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正嚎着,就见马冰从远处过来,“哎,你们都在啊,正好,我有线索。”
替张抱月的小姐妹诊治之后,马冰才得知周巡在开封竟然还有个表姐!
“奴家也是在某日周巡酒后失言时偶然得知,”张抱月回忆道,“他表姐好像嫁了个粮商,就住在城南,那商人姓董,夫妻俩对周巡都很不错,经常会叫他回家住,还会帮忙置办衣裳什么的。”
这倒是个新线索,马冰忙记下来,“就这些吗?”
如果只是亲戚的话,又不是天天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却见张抱月暧昧一笑,摇着扇子道:“他虽口口声声姐弟相称,可奴家却觉得,只怕是个情弟弟爱姐姐。”
这是一种来自女人,尤其是风月场所女人的直觉。
众人一听,都对马冰肃然起敬,“真有你的啊二两。”
“是啊,看来衙门里还真得有个女人,这有时候女人还真比男人好使。”
马冰仰头看谢钰,明显有点小得意,“怎么样大人,查不查?”
我虽然去青楼,但我是个能干的好姑娘!
谢钰摇头失笑,点了两个人,“走,出城!”
马冰心头一喜,连忙翻身上马,紧追而去,“等等我!”
把功臣甩下,自己去查,像话吗?!
第34章 喜脉?
根据张抱月提供的线索,谢钰等人直奔城外,几番打听后确认了一座“董宅”。
见官差登门,那董宅的管家不敢怠慢,忙先将人请进去吃茶,又遣人飞奔禀告家主。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就来了。
“小人董平,见过几位大人,”董平规规矩矩行了礼,微微弓着腰问,“不知有什么是小人可以效劳的?”
谢钰开门见山道:“董老板是否有个叫周巡的妻弟?”
他一摆手,身后的衙役就取出周巡的画像,董平茫然看了眼,点头,“正是小人的妻弟没错。”
谢钰点头,又问:“尊夫人可在?”
董平就有些愣,“这……”
马冰忽然笑道:“董老板不要紧张嘛,只是有些事想问问。”
董平干笑两声,看上去更紧张了。
商人平时最想跟官府攀交情,恨不得日日守在对方家门口,可若对方突然登门……只怕是祸不是福。
那拿画像的衙役就出声催促,“我家大人问你话呢。”
“啊,”董平忙道,“在,在,只是贱内身子不爽,恐怕有些不便。”
一般这么说的,就是女人家小日子来了,不等谢钰开口,马冰就主动请缨,“无妨,我去见她就是了。”
说完,也不等董平反应,就对一旁伺候的小厮道,“带路吧。”
谢钰在心中暗自点头,做得不错。
董平已经说了自家夫人身子不爽,若强行把人叫来,难免有些不近人情。可若真等到几天之后,万一这对夫妻有猫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况且分开问话也能防止这二人彼此串联,不错,真的不错。
他对一名衙役道:“陪马姑娘过去,守在门外听她差遣。”
“是!”
那衙役抱拳领命,立刻站到马冰身后。
男人不好见,可人家是女人呀,又纡尊降贵亲自过去,若再不让见,着实说不过去。
董平也只好对下人点头,“去吧,让夫人好生招待。”
马冰一走,董平自己就忍不住问道:“敢问大人,周巡可是惹了什么祸事?”
谢钰端起茶盏,轻轻抹了两下茶面,“哦?何出此言?”
董平实在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好老实道:“他为人过于潇洒不羁,颇有魏晋名士风流,可能,这个,可能为时下所不喜……”
谢钰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说一个不务正业却整日流连秦楼楚馆的人“潇洒不羁”“名士风流”,这董平对周巡的评价之高,简直超乎想象。
若换做一般人摊上这样的妻弟,哪怕不明着嫌弃,恐怕也不会多么喜欢吧?
“看来,你对他了解颇深。”谢钰道。
董平道:“早年他曾在小人家里住过,后来,后来才渐渐不大回来的。”
“为什么?”谢钰追问。
问完之后,他就发现董平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很不自在地蜷缩几下,然后苦笑道:“青年知好色,则慕少艾,他天性不羁,难免沉溺。”
“知好色,则慕少艾”出自孟子,全句为“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意思是人在小时候都会仰慕父母,而等长大后通晓男女情事了,自然而然就会转而爱慕年轻漂亮的人。
董老板夫妻是周巡在开封的唯一亲眷,且自古以来“兄如父,姐如母”,虽然只是个表姐,套这句话倒也勉强说得通。
“不曾想董老板还是位儒商,”谢钰道,“本官听你言语,似乎对他的行径多有不满,既如此,怎不劝他上进?”
董平忙道不敢,又叹道:“小人何曾没劝过,奈何本性难移。”
见对方问了这么多问题,却始终不说明来意,他心下越发忐忑,终于忍不住问:“大人,他到底怎么了?”
谢钰不答反问,“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董平脱口而出,“三天前。”
谢钰轻笑出声,“你说谎。”
人的脑袋就像一只皮球,而记忆就是皮球里面充的气,能存多少都是有数的,一旦超过,必然要把之前的挤出来。
三天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太短,如果突然被问及,除非天纵奇才,一定需要仔细回忆才能确定。
但董平却瞬间给出答案。
非常可疑。
要么他就是凶手,为了撇清关系,有意强调自己在案发前后没见过周巡;
要么……周巡对他过于特殊,以至于连见面的时间都刻骨铭心,完全不需要反应。
“你可知欺瞒朝廷命官该当何罪?”眼见董平的身体越发紧绷,谢钰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昨天上午你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可有人证?”
这种问话……董平心中泛起一点不妙的预感,声音都不似之前平静了,“小人在家中盘账,未曾出去过,一应下人都可作证。”
“你只需答在哪里做什么即可,为何特意强调未曾出去?”谢钰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一下,又一下。
“而董家的下人靠你过活,自然万事以你为准,不到关键时刻,也不足信。”
董平是个商人,是个每年都要往返于南北两地之间的粮商,为打通关节,他曾见过无数大小官员,自认见惯风雨,却从未有一人如面前这人一般带给他如此沉重的压力。
谢钰眼见董平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来,突然毫无征兆地说:“周巡死了。”
董平骤然一僵,突然猛地抬头望过来。
谢钰盯着他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痕迹,“昨天上午,他死了。”
“怎么会?!”董平大惊失色。
奇怪,他是真的不知道周巡死了,这反应做不得假。
谢钰的眉心微蹙,脑海中像平地里起了一阵旋风,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线索一一浮现、彼此串联,又迅速隐去。
刚才董平明显在与周巡见面的时间上说了谎,一定是想隐藏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便是凶手。
可他又为什么不知道周巡已死?
他不是凶手,谢钰几乎已经可以这样断定。
但他最后一次见周巡绝不是三天前。
为什么撒谎?
他究竟要隐瞒什么?
正当两人僵持间,忽听后院炸开哭声,那声音撕心裂肺,显然主人悲痛至极。
看来,是周巡的表姐也得知了他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