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原主竟然死了?!
曹青为什么这么做?
他有把握瞒天过海吗?
如果长久见不到关清,难道关家就不会怀疑?
“功名是我考来的!我考来的!”突然被戳到痛处,曹青瞬间癫狂,青筋暴起地喊道,“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还给他!”
“你一开始的身份就是假的,还扯什么!”元培嗤道。
马冰忽然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曹青疯狂挣扎起来,将身上的镣铐抖得哗哗作响,几个衙役见状忙上前用水火棍夹了,将人面朝下按在地上。
这种姿势无疑是很痛的,但曹青就像没有直觉一样,还是拼命叫着,喊着,两只眼底充了血。
“我自认胜过他百倍,出身寒门就活该下贱吗?!”他嘶吼着,像一头困兽。
“我自幼家贫,生父早亡,生母多病,又要照顾几个年幼的弟妹,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又读书又打零工被人耻笑。
家里穷,无钱供我读书,我便趁日日放牛之际去学堂偷听,被人撵得丧家犬一般……学堂里的学子没学会的,我都尽在腹中,只要考,必然得中。却因保费和路费被阻断去路。
一两半,诸位大人高高在上,可能想象区区一两半银子我攒了足足三年!三年啊!人生短短数十秋,能有几个三年?三年之间,一届科举,多少沧海桑田,我却要浪费在这种可耻的小事上。
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银子,却因无钱坐车误了时辰……
我恨!我不该恨吗?!
可他呢,不过是生在一个好人家,每日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什么都不用做便什么都有了。为区区一个秀才,请了好教师来教导,什么书都任他读,什么地方都随他去,竟反复考了六七年!但凡老天有一丝这般待我,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到这里,曹青竟放弃挣扎,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拼尽全力都不曾拥有的,别人却丝毫不放在眼里。
涂爻长叹一声,“纵然如此,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曹青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置若罔闻。
“家里人生病,我没了出路,去给那关清做伴读,好容易进了县学,那些读书人竟连正眼都不瞧我,他们不敢欺负关清,便来折磨我,说什么奴才也配来这种地方……”
从到关家那一刻起,曹青有生以来的认知都被颠覆。
他不知道世上还能有人过这样的日子。
一直以来,我所坚持的算什么呢?
这许多年来命运加注在我身上的苦难,又算什么呢?
我便天生低贱?!
“我不是奴才!”曹青哭喊道,“我只是去打长工,没有签卖身契!”
原本宋推官等人见曹青如此不知悔改还恨得牙痒痒,可听到这里,也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怜悯。
“你说县学有人折磨你,可是慕笙一伙?你便是来报复的?”宋推官又问。
曹青挂着满脸泪水,恨声道:“不光他,那些读书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马冰忍不住道:“所有人?”
不至于吧?不然台州府的风水一定有问题,这不是扎堆出坏种嘛!
曹青狠狠地哼了声,没说话。
就算有人没下手,可他们分明看见了的,却对此熟视无睹!
他们也认为我下贱,不配高贵的秀才公出手相助!
宋推官看向涂爻,“大人,您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涂爻看了曹青一眼,沉声道:“带慕笙和李青禾上堂认人。”
宋推官等人面面相觑,搞不懂涂爻此举的用意。
曹青自己都承认了,这些做不做也没什么要紧吧?
倒是谢钰想起之前涂爻称赞李青禾的话,若有所思。
稍后慕笙和李青禾上堂,果然重新打量起曹青,又将他与记忆对比,最后竟都摇头说没见过。
没见过?
众人都十分惊讶。
都到了这个地步,该不会你报仇都找错了对象吧?
曹青暴怒,“你们这些大老爷何曾将我放在眼里!混账,混账,该死的是你们!”
挣扎间,他的发髻散开,乱糟糟的头发盖住大半张脸,李青禾突然啊了一声,脑海中几个画面稍纵即逝,“是你!”
他记起来了!
当年关清去县学时,身后好像确实跟着一个人,不过那人胆子特别小,又很自卑,从不敢抬头看他们。
以至于直到关清离开,大家也不知道他那个随从究竟长什么样子。
曹青笑得癫狂,脸上满是嘲讽,“可笑可笑,当真可笑,当年你们辱我骂我,如今却又巴巴儿凑上来结交,对面相逢不相识,何其荒唐!哈哈哈哈,当真可笑至极!”
天晓得那日李青禾去客栈拜访时,他究竟是各种心情。
李青禾一听,顿时面上作烧,无地自容起来。
话虽难听,说的也是实情。
经李青禾提醒,慕笙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
曹青冲他啐了口唾沫。
慕笙慌忙躲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简直跟打翻了染缸似的。
“你,你简直岂有此理!”
宋推官皱眉,“慕笙,本官问你,你当年可曾对曹青言语侮辱?”
慕笙才要狡辩,可对上宋推官那张吓人的大黑脸就怂了。
“我,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而已,不痛不痒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小肚鸡肠!再说当时并非我一人……”
“混账,荒唐!”一直很冷静的涂爻突然连着狠拍了几下惊堂木,震得众人耳鸣。
他指着慕笙骂道:“你既读圣贤书,就该修身养性,谨言慎行,怎能如此行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尚未得势便如此猖狂,至今不知悔改,来日若一朝得势,岂非要骑到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他这一怒非同小可,慕笙和李青禾猛地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学生知错了!”
慕笙面色如土,瞬间汗如浆下。
这,这什么意思?
本以为自己沉冤得雪,下科再考也就是了,可涂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认为我没有做官的资格吗?
他难不成要阻我的青云路?
涂爻出身士族,朝中亲朋甚多,又身居开封府尹一职,简在帝心,若他果然不想让一个人出仕,绝对做得到!
不不不,不会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正经考上来的,我没犯法!
不过说了那厮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
涂爻骂完,又问曹青,“他可曾辱你?”
说的是李青禾。
李青禾瞬间紧张起来,撑着地的手都攥紧了。
万一他胡乱攀咬,自己当真百口莫辩。
曹青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摇了摇头。
对李青禾此人,他的印象算不得好,却也不能说坏。
当年在县学时,对方虽不屑于与自己说话,但确实未曾恶语相加。
甚至某次慕笙等人骂得凶了,他不耐烦听,还胡乱喊了嗓子“老师来了”……
李青禾狠狠松了一口气,心底又涌出一丝愧疚。
他犹豫再三,还是扭过头去,声音干涩道:“对,对不起……”
若他当年不那般趋炎附势,不那般冷漠,哪怕只是出言阻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大堂上一时静得吓人。
曹青浑身一僵,用力闭上眼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涂爻跟着叹了口气,既欣慰,又痛心。
审到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基本弄清楚:
曹青因贫穷不能科举,本想去给关清伴读赚钱再考,不曾想还没攒够钱就被那些读书人伤透了心,以至心智扭曲。
正逢关家自知关清科举无望,又知道曹青缺钱,便以利诱之替考。正伺机报复的曹青满口应下,顺利取得举人身份,又在进京参加春闱的途中反水,将关清和随行小厮杀死,自己则正式顶替了关清的身份。
到了这个时候,科举已经不再是曹青真正的追求了,或许他自己也清楚瞒不了太久,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计陷害台州府学子。
不过大家还是想不通,他究竟是怎样精准地让慕笙踩到那张纸片的。
被问及时,曹青竟十分得意。
“如今看来,你们这些官老爷也不怎么样!”
那纸片提前粘了糯米粒,只要一脚踩上去就贴在鞋底,越踩越牢固。
路上人多眼杂,不具备实施的条件,曹青便等到殿试当日在宫门口汇合时动手。其实他一开始准备了好几张小抄,以防失手,想着谁能踩中粘有糯米粒的纸片就算谁。
入宫前众人都很紧张,挨挨挤挤的,根本顾不上低头看,谁也没留意地上什么时候多了张小纸片。
也不知该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是天意如此,还真就是慕笙踩中了!
然后他就靠过去,将提前卷成筒的小抄丢入慕笙靴筒内。
“那厮最爱炫耀,外面到处都是他的笔墨,我便用心模仿他的字迹。”曹青看着慕笙,鄙夷道,“本想着若不是他踩中,其他人身上有他的笔墨,他自然也难逃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