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冰笑眯了眼,便多给他两枚铜板,那孩子欢欢喜喜去了。
本地多山,不缺桃杏,每年都有许多人将当季吃不完的做成干果蜜煎,倒是额外一份收入。
这杏干做得很好,凑近了就有股幽幽的酸甜清香,粉霜厚厚一层,厚重扎实的果肉委屈巴巴地蜷缩着,显出一种憨厚的壮硕感。
不用尝就知道一定很甜。
马冰将油纸包往谢钰面前晃了下,后者摇头。
他可以在荒野中露宿,却还是不大能接受边走边吃。
马冰也不勉强,随手往口中丢了一枚杏干,酸甜的口感瞬间堆满口腔。
好吃!
“大人也觉得慕笙是无辜的么?”
谢钰顺手拨开拂过来的柳枝,“案子还没有结果,什么都有可能。”
也许是冤枉的,也或者,他决定剑走偏锋呢?
大家都知道入考场前搜身极严,越是隐秘的部位越要仔细查,相较之下,那些显眼的位置反而容易混过去。
岸边的柳树长得极好,长长的柳枝直拖到地,风一吹,便缓缓摆动起来,似妩媚的女郎。脆嫩的柳叶相互摩擦,刷拉拉,刷拉拉,如情人的低语。
河面皴起波纹,阳光一照,像洒满了碎金,亮得晃眼。
好些百姓坐在路边小摊上吃茶,脸上满是笑容,若细细去听,还有几人正在谈论今天的考试呢。
马冰知他多疑,况且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就没再多说。
慕笙住的客栈叫如意馆,取随心顺意之意,但马冰总觉得这名字透着点不正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还是全民关注的科举大事。慕笙被揪出来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客栈这边已经听到消息,从掌柜的到跑堂的都愁眉苦脸。
本想着若客人中能出几个进士,他们的买卖也好做些,谁承想进士老爷还没影儿呢,倒先冒出舞弊的来了!
当真晦气!
如意如意,这也不顺他们的心意啊!
难道是名儿取得不好?回头一定跟东家说说。
对谢钰的到来,掌柜的并不意外,亲自拿钥匙送他们上了三楼,一边走一边苦哈哈道:“才刚听了消息我们就猜到会有衙门的人来,已经把房间封存了,只没想到是小侯爷您……”
皇上疼爱宁德长公主,给了谢显侯爵,还额外开恩三代之内只升不降,故而民间也常称谢钰为小侯爷。
客栈一共三层,三楼之上再无房间,十分清静,所以价格贵些。
慕笙住的是天字戊号房,门口果然有两个伙计守着,见掌柜的带差爷过来,都上前行礼。
刚开门,马冰就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谢钰问。
“我闻到一股……”马冰顺着那味道走了几步,从床底拖出一个铜盆,“烧纸味。”
里面赫然是一堆灰烬。
第19章 山药莲子煲鸡
铜盆里的纸大都被烧成黑灰,只有重叠在一起的几张边角因为太厚没烧透,还隐约能看到几行黑字。
谢钰从腰间拿出匕首,试着将它们挑出,竟连着下面的纸灰一同剥离出几张,难得还十分完整,证明它们明显比一般的纸张更韧些。
而因为燃烧过,纹路反而更清晰了。
“玉板纸,最常见的书写用纸之一。”
纸灰被他说话时的气流带得微微颤动,像扑簌簌振翅欲飞的黑蝶
玉板纸的原材料是竹子,做成后莹润有光,恍若美玉,因此而得名。
因它物美价廉,又远比普通纸张要来的坚韧,非常容易书写和保存,备受欢迎,几乎每家贩卖文房四宝的铺子都能买到。
马冰遗憾道:“那就没办法凭纸张来源确定主人身份了。”
谢钰嗯了声,拿出从慕笙身上搜到的小抄进行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书。
马冰眯着眼看了几遍,“这几张纸上残留的内容大致相同,字迹大小和排版顺序有所差异……”
看着这几张纸,她眼前仿佛浮现出某个人为了做小抄而拼命练习的场景。
马冰抬头,跟谢钰对视一眼,却都没说话。
查案的人最喜欢证据,如今他们找到了证据,却并未感到欢喜。
这证据……来得是不是忒简单了些?
房间内有恭桶,出了客栈不远处就有河,烧都烧了,为什么不扔到别处,彻底销毁?
就这么端端正正摆在床底下,好像专等着人来找似的。
生怕被人发现不了吗?
倒更像欲盖弥彰,显得慕笙的嫌疑突然小了不少。
见他们忽然不说话了,掌柜的有些忐忑,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是小人能效劳的吗?”
马冰和谢钰瞬间回神,一抬头,这才发现靠得太近,几乎能数清对方的眼睫毛了。
两人都有些尴尬,下意识撒手退开,那铜盆立刻向下坠去。
要糟!
马冰顾不得许多,忙伸手去接,怎料谢钰比她还快一步,先一步托住盆底,她这一把按下去,倒像是故意去按人家的手似的。
谢钰的手微微有点凉,皮肤光洁,好似上等美玉,也不知怎么想的,马冰竟鬼使神差多摸了两下。
谢钰的眼睛都睁大了,望过来的眼神中满是错愕。
“呃……误会,都是误会。”
马冰嗖地收回手藏在背后,脸上热辣辣的。
这光明正大装傻的举动直接就给谢钰气笑了。
马冰跟着讪笑。
不过话说回来,真好摸啊……
谢钰被飞起的纸灰呛得咳嗽两声,转身将铜盆放回洗脸架,“早上慕笙离开之后,还有人进过他的房间吗?”
房间里只有这一个铜盆,早上慕笙肯定要用它来洗脸,也就是说,纸应该是在他离开后放进去的。
掌柜的为难道:“小侯爷,不瞒您说,这几日店里人来人往的,每日没有八百也有三百,又有各处来送饭送菜送果子的,小人就是有八个头也记不住啊!”
“那你们有没有闻到烧东西的味道?”马冰问。
铜盆边缘有明显烧烤的痕迹,纸应该是在这里烧的。
最近开封城内干燥少雨,好几处都起了火灾,大家都很警惕。如果突然出现焦糊味,应该会有人察觉。
掌柜的搓着手,“瞧姑娘您说的,楼下是大堂,后面就是伙房,又要给客人烧热水洗漱,这一天十二个时辰内怕不有十个时辰是开火的,全都是烟火气。又有饭菜酒肉香,寻常人哪里分辨得出呢?”
马冰一想,这倒也是。
谢钰又问:“他可曾与谁发生过龃龉?”
掌柜的还是摇头。
马冰和谢钰忍不住异口同声道:“那你到底知道什么?”
一问三不知,掌柜的自己也有些局促,涨红了老脸,憋了半日才蚊子哼哼似的道:“那小人也不好乱讲嘛……”
见实在问不出别的,马冰和谢钰也只好先回开封府。
临近晌午,日头晒得热辣辣的,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初夏的威严。
两人贴着路边的荫凉走,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串联前后。
恰巧前面一家烧饼铺子不慎打翻了油纸,风一吹,四四方方的小纸片哗啦啦飞起,又纷纷扬扬落下,好似下了一场晴天雪。
油纸背面都印了店铺的红色印记,翻转间夺目异常,引来众食客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马冰也仰头看着,喃喃道:“靴筒里的纸卷可能是被人丢进去的,那慕笙鞋底粘的那张又该如何解释呢?”
有了铜盆灰烬这条线索,现在回想起来,他鞋底粘的小抄疑点更甚:
那纸片明显是歪斜的,边角差一点就露在外面,如果是自己精心准备的,必然会反复斟酌位置,怎么可能这样潦草?
但说不通呀!
据慕笙说,鞋子是昨天刚买的,簇新,今早出门前他也看过鞋底,确认没有任何东西,如果有人陷害,那张纸片只会是从客栈到宫门口这段路上黏上的。
但……怎么做到的?
谢钰抬手接住一张飞过的油纸,捻在指尖无意识摩挲,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此时已经有不少油纸片落在地上,衬着深色的青石板路,十分显眼。
好些行人都避着走,也有不小心黏在鞋底的,便立刻弯腰扯下。
而慕笙鞋底的纸片是白色的,必然更容易发现……
若这么大咧咧洒在地上,他不可能看不见。
还有一点是谢钰最想不通的:
据慕笙说,他今早和同住一家客栈的朋友一起出门,直到事发,中间大家一直没分开过。
那么,怎么才能保证一定是慕笙踩中,而不是其他人?
如果是别人踩中,稍后核对字迹时不就露馅儿了吗?
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回开封府碰见迎在外面的霍平时,还皱着眉头。
“大人,马姑娘。”见他们全须全尾的回来,霍平松了口气,“大人,卷宗我放到您书房里去了。”
谢钰的脚步顿了顿,“怎么不先送去给宋推官?”
开封府衙由府尹总领,其下文职设一通判、一判官总领辅佐,再往下便是负责具体事务的推官三人,其中宋推官主要负责狱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