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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美食探案录 (少地瓜)


  马冰下意识勒住缰绳,大黑马不悦地甩了甩头。
  走就走,停就停,干啥呢这是?
  谢钰问:“你如何看待私刑?”
  这个问题可谓尖锐,但马冰并未像以前那样避而不答,反而毫不迟疑道:“若对象是王河这种败类,有何不可?”
  “我以为不可。”谢钰控马踱过来,看着远处的人群,缓缓道,“若私刑泛滥,那么人人都有了杀死别人的可能。”
  马冰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的确。
  但……
  “但杀人这种事,并非人人都做得来。”谢钰看着她,“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马冰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不错。
  杀人,听着简单,做起来难,有的人杀鸡尚且不能,更何况杀人。
  若非走投无路,谁会选这条路?
  “非也,”谢钰摇头,“你知道人性之恶,却依旧低估了它。现在人们之所以谈杀人色变,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无缘无故杀人,会受到严惩。换言之,你以为的【走投无路才会做的事】,恰恰是因为律法的约束。”
  马冰心头一跳,终于忍不住看向他。
  谢钰看着远处几条打架的野狗,然后看向那群洗衣裳的女人,平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以私刑代替律法,无辜的弱者将彻底沦为鱼肉,王河的家人是,那些女人和孩子也是。”
  人性之恶远超想象,你永远也不能相信人可以凭借自我约束治理国家。
  当失去律法和强权的压制,人类将彻底沦为野兽。
  马冰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感觉她周身的尖锐渐渐褪去,谢钰又说:“法理不外人情,若本案当真有苦衷,朝廷自然会酌情处理。但若凶手另有其人,也绝不可放任其逍遥法外。”
  他的声音并不高,语速也不快,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谢钰看着马冰,像在说王河的案子,又似乎在说别的事情。
  两人对视片刻,马冰率先挪开视线,打马往小丫母子那边去了。
  谢钰看着她的背影,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失落。
  高兴的是,她确实听进去了;
  失落的是,她依旧不打算对自己打开心扉。
  而在这份情绪之余,他的心尖儿上又沁出一点心疼。
  若一个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收敛情绪,并听取与自己的理念截然相反的意见,那么她的心性一定坚定得可怕,也一定经历过远比眼下更为极端的事件。
  想让这样的人彻底敞开心扉,绝非易事。
  河滩上满是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卵石,马蹄踩上去直打滑,怕折了马腿,谢钰和马冰都将马儿拴在岸边大树上。
  这里有树荫,还有备受水分滋养的嫩草,正是歇马的好地方。
  两匹马都惬意地甩着尾巴,低头吃草。
  马冰明显心不在焉,以至于踩上一块长满青苔的圆石,脚下一滑,径直往一旁倒去。
  谢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留神脚下。”
  爬墙上树都如履平地的姑娘却在河边滑倒,说出去都没人信。
  夏日的衣衫很薄,他的大手托着她的胳膊,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进来,几乎把那片肌肤都烫到了。
  马冰彻底回神,手忙脚乱站好了,兀自嘴硬,“一时大意而已。”
  太丢人了!
  谢钰失笑,“好,倒不是马姑娘大意,而是这卵石太不识趣,为何偏要在这里生了青苔……”
  就好像谁家的孩童乱跑,不小心撞到桌角哇哇大哭,家中长辈便会一拥而上拍打那桌子,骂它为什么不长眼去碰自家心肝宝贝。
  可桌子多么无辜呀!
  马冰差点给他逗笑,忙努力板着脸瞪了他一眼,抽出胳膊,哼了声,走了。
  哪怕背对着,她也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目光。
  他在哄我吗?马冰脑子里乱哄哄的,把我当什么啦?小孩子?!
  开什么玩笑……
  但,但怎么说呢,从未有人这样待我,好像……说不出的快活。
  看着马冰陡然轻快起来的脚步,谢钰不自觉也跟着笑起来,低头对那长着青苔的卵石无声说了句谢谢。
  走出一步后,他甚至又折回来,飞快地将那卵石捡起,用帕子包了掖在袖子里。
  从前每每读到诗经上那些爱恨别离的情诗时,他总是不理解为何人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寻死觅活。
  与师父和父母说时,大家总是笑说他只是个毛头小子。
  他不服气,难道非要懂得情爱,才能算大人吗?
  当时谢显就是这么说的,“情爱一事,发乎自然,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一个女子,喜她之所喜,忧她之所忧,她蹙一下眉,哪怕外面花团锦簇,你也无心观赏。她笑一下,即便正值凄风苦雨,你也好似身临春日……
  你的喜怒哀乐似乎完全不由己,你素来引以为豪的冷静和克制对她全然无用,你会喜悦,也会惶恐,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摄去心神……
  那便是情的滋味。”
  以前谢钰不懂,甚至对这番言论不以为然,可如今看来,一点儿不错。
  远远看见往这边来的人,小丫娘忙用棒槌敲了敲石板,周围几个洗衣裳的女人抬头,就见她朝那边努了努嘴儿。
  “怎么还没走?”有人小声嘀咕道。
  “洗衣裳呐。”马冰好像看不见她们抵触的眼神,笑眯眯在河边蹲下。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手擎着棒槌,一手抓着还在滴水的衣裳,不知该作何反应。
  河边有许多上游冲下来的大石头,马冰捡了一块坐,谢钰犹豫了下,选择站在她斜后方。
  在这种地方跟一群妇人坐在一处,他总觉得怪怪的。
  “还是王河的事,”马冰也不绕弯子,“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小丫娘愣了下,“记不清了。”
  旁边也有人小声嘀咕,“是啊,这又不是自家的汉子,谁记得那么清?”
  再说了,赌鬼嘛,出去躲债还不是常有的事儿?
  “那你们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马冰看了那女人一眼,对方立刻低下头去洗衣裳。
  一群女人交换下眼神,整齐地摇头。
  还是记不清。
  马冰沉默片刻,忽然道:“王河死了。”
  众女人先后望过来,没说话。
  “你们似乎并不惊讶,之前在街上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也是,”马冰道,“是早就知道他死了吗?”
  小丫娘的眼皮子狠狠一跳,“赌鬼嘛,早晚没有好下场,给人打死不是常有的事儿?”
  众女人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不光他,以前我们也常听说别的地方谁欠人家钱不还,给人打死了……”
  马冰仰头看向斜后方,谢钰的睫毛抖了下,“你们都住在王河家附近,可曾在什么时候听到扭打声?”
  死者被发现时不着片缕,如此费尽心思,他又出了名的穷,必然不是图财。
  他生前只好赌,并不好色,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仇杀。
  那么,谁与王河有仇?
  王河生前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衙门最先怀疑的便是放高利贷的,以及被他频繁滋扰、借钱的亲朋好友。
  但放高利贷的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剁过手的再不接待。
  因为剁手就意味着此人已经被用尽各种方法反复榨油,本钱早就拿回来了,实在没得榨,便干脆剁手。
  既是威慑,也算个记号。
  既然不再接待,放高利贷的也犯不着再去杀人。
  而亲朋好友,都生活在白石镇。
  小丫娘搓洗衣裳的动作顿了下,然后才道:“他哪次回来不闹事?哪回不闹事才稀罕呢。”
  说完,她将衣裳在水里冲了一回,重新抹上猪胰子,奋力搓洗几下,再次用力捶打起来
  “砰~”
  “砰~”
  沉重的棒槌击打在衣服上,不断挤出带着泡沫的水渍,顺着衣裳纹理慢慢流入河中,又被活水迅速冲散。
  棒槌……
  马冰心头微动。
  王河只剩下一副骨架,连头皮都没了,根本不能像寻常凶杀案一样根据撕裂的头皮和伤口判断凶器。
  但他的头骨有明显凹陷破裂,整体相对平缓,应该是某种非常坚硬而沉重的钝器。
  石头,圆角铁器,甚至是坚硬而沉重的木头,都有可能。
  而洗衣裳用的棒槌因常年泡在水中,木质大多十分坚硬,不然用不几次就要碎裂了。
  正好有个女人洗累了,将棒槌丢回盆中,站起来活动下腰背。
  马冰立刻走过去,拿起棒槌像模像样地挥舞几下,“看着怪有趣的,好嫂子,我也试试。”
  那女人都傻了,想拿回来不是,不拿也不是。
  小丫娘眉心狂跳,“姑娘,一看你的手就不是干这活儿的,快放下吧,别砸着手。”
  那女人得了这一声,立刻上前抢夺,“姑奶奶,您是衙门里做大事的人,快放下,真是折煞我们了。”
  马冰顺势放开,退到谢钰身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口中却笑道:“还真是术业有专攻,瞧你们做起来蛮轻快,怎么到了我手里不听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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