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的喜事的确接连不断,只有薛宜宁,每日忙着这许多喜事,自己却是一天天形销骨立,心事重重,让身旁人看了便叹息。
夏柳儿进门前三天,从万福园搬去了最初住的西北角的小院子。
结果搬过去的第二日,一早玉溪便来禀报薛宜宁,说是夏柳儿的房里出现一条大蜈蚣,吓得夏柳儿花容失色,险些晕过去。
之前的确有几天阴雨,西北角院子也的确不怎么见光,说出现蜈蚣也有可能,薛宜宁暗叹自己疏忽,犹豫片刻,决定亲自去她那里看看。
没想到进了院,才知道骆晋云竟然来了,就在房中陪着夏柳儿,夏柳儿眼角含泪,梨花带雨,一副受惊吓后的模样。
薛宜宁没料到骆晋云今日在家,若是知道,也能猜出他要过来,那她就绝不会来了,显得存心打扰人。
但人已进屋,只好将这些心思都放下,朝骆晋云道:“夫君过来了,听说这里出了蜈蚣,我来看看。”
夏柳儿起身朝她行礼道:“柳儿见过夫人。”
薛宜宁还没回话,她便不知怎么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单薄的身子伏在地上,显得站着的她有些欺负人一样。
她只好吩咐芬儿:“扶姑娘起身吧,她身子单薄,禁不得地上凉。”
芬儿立刻上前扶夏柳儿起身,薛宜宁说道:“这儿之前便让人悉心打扫过,却没想到连日阴雨,竟爬进了蜈蚣,不知夏姑娘有没有被蜈蚣伤到?”
夏柳儿摇头:“多谢夫人挂心,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伤到,只是那蜈蚣太大,突然见到,被吓了一跳,让夫人见笑了。”
“没伤到便好。”薛宜宁说,“稍后我让人再将院中花草修剪一下,洒些生石灰,硫磺粉,再在屋里烧些碳,兴许会好一些,捱过这两天便好了。”
夏柳儿回:“多谢夫人。”
此时芬儿将夏柳儿扶着坐下,也许是习惯了,没想太多,竟让她坐在了骆晋云身旁。
那是一只上面放了小茶几的坐榻,就在堂下,算是这房中最尊贵的位置,要么是坐主人,要么是坐比主人还尊贵的客人。
骆晋云坐在左侧,夏柳儿原本是坐在右侧的,现在芬儿也将她扶回了右侧位置上。
但薛宜宁既然来了,就该她坐在骆晋云身侧的位置,夏柳儿坐在下方。
就在夏柳儿将坐下时,却好像突然想起了这事,连忙起身,着急退让到一旁道:“夫人坐,我……我去给夫人沏茶。”
薛宜宁露出一丝轻笑道:“不用了,我来看看你便走,母亲那里还要去一趟。等下我让厨房炖了莲子羹来给夏姑娘安神,小睡一会儿,便忘了蜈蚣的事。”
夏柳儿没真去坐右侧的位置,只是再次低头向她道谢。
薛宜宁与骆晋云道别离开。
一直沉默的骆晋云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我与你一起走吧,正好有事和你说。”说完,从坐榻上起身。
两人一同从小院内离开,薛宜宁不知他要和自己说什么事,心里怕他是又要提有关裴隽的事,却同时又忍不住想听。
骆晋云说道:“柳儿近来身体总不好,后面每日到你这儿请安的事便免了吧,只是些虚礼。”
薛宜宁温声说“好”。
的确是虚礼,只是她为这虚礼,哪怕酷暑寒冬,或是忙得滴水未进,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夏柳儿没有身份去给老夫人请安,也不用来给她请安,确实可以安心养身体了。
两人走到金福院附近,薛宜宁正要离开,却见二弟骆晋风迎面而来。
骆晋风是个不理事性子,因年少时随哥哥骆晋云一起出去,受哥哥庇护,运气也不差,就一路平安进了京,做上了如今的□□校尉。
骆晋风一见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喊道:“大哥,大嫂。”
薛宜宁心知他应该是有事要找骆晋云,便在朝他见礼后就说道:“二弟与夫君聊,我先回房去了。”
没想到骆晋风却连忙叫住她:“等等,嫂嫂,我还有事找你呢!”
骆晋云看向他,问:“什么事?”
骆晋风说:“朋友刚给了我几幅字画,说是特别值钱,可我哪看得出是不是值钱,身边又没有懂这行的人,刚刚看到嫂嫂,突然就想起来,嫂嫂的父亲薛大人不是书画大家吗,那嫂嫂一定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要不然就让嫂嫂帮我看看,这字画是真是假,值不是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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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骆晋云却并没跟着他的话走,而是很快问:“你的什么朋友要给你字画?为什么给你字画?还是你收的贿赂?”
骆晋风对上兄长凌厉的眼神,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一定不是贿赂,如果是这个,我敢和你说吗?就是钱老三,他不是借了我钱吗,现在输惨了,没钱还,就说拿这些东西抵债,说是很不容易得来的,都是好货,我收了绝对不亏,要抵五百两银子,我就想看看,值不值五百两银子。”
大概是信了他的话,骆晋云没再问什么,骆晋风便又看向薛宜宁:“怎么样,嫂嫂,帮我看看?”
薛宜宁回道:“对字画我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精通。”
“那无妨,你随便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个大概,别让我被钱老三那货给骗了。”骆晋风说着生怕薛宜宁不答应,拉了骆晋云就往和正堂走,说道:“去大哥书房看,我马上让人把那些东西拿来!”
薛宜宁无奈,随他们到了和正堂内的书房。
骆晋风早就命人去他那里拿了东西来,一共四幅画,一幅字,骆晋风连那幅字里的草书都认不全,更别谈辨别画的价值。
薛宜宁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只知一二,并不精通。
但薛家是书香门第,她从小见的字画比旁人见的年画还多,薛家太爷爷、爷爷、父亲薛谏都是文坛大家,迎来送往也有许多当世名人,所以耳濡目染,她也知道一些。
第一幅画打开,是一幅梅花图,署名周长文。
薛宜宁看了一会儿,说道:“这画是真的,但只值五十两银子,周长文擅画鸟兽,若是鸟兽图,便至少能卖出上百两银子,梅花图则只有几十两。”
骆晋风见她真能看出来,尤其开心,立刻又拿下一幅来给她看,说道:“钱老三说这个最值钱,嫂嫂看看这个。”
说着将画打开,是一幅杨柳观音图,署名吴道子。
观音图慈眉善目,又极有威严,衣袂飘飞,仙气十足,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薛宜宁看了很久,说道:“吴道子是画中圣人,他的画的确值钱,佛道人物也是他最擅长的,若这画是真的,确实值钱,只是我也不知道这画是真是假。”
说着又详细解释道:“他的画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看笔墨的确很像,但我记得他的用彩比这画更鲜艳华丽一些,所以不能断定。这画就算是赝品,也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至少也能值几十两。若是真品,则价值千金。”
“那薛大人总能看出来吧?”骆晋风看看兄长,又看看薛宜宁,讨好道:“要不然,嫂嫂什么时候和薛大人说一声,帮我看看这画?”
薛宜宁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父亲极爱吴道子的画,若发现是真迹,说不定要拉着二弟金重买下。”
骆晋风立刻道:“那更好,反正我也不懂画,留着它做什么!”
薛宜宁笑笑,又打开第三幅,然后看着画愣住。
这时坐在一旁的骆晋云开口道:“这是赝品。”
骆晋风不欢喜道:“怎么就是赝品了,你又不懂!他们说这是尹千言的画,拿出去,至少是一千两!”
骆晋云淡声道:“因为这幅画的真迹挂在她薛家的闺房里。”说完,看向薛宜宁。
骆晋风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
薛宜宁怀揣着几分紧张,不敢去看骆晋云的目光。
她没想到骆晋云记得如此清楚,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她墙上那幅画。
可见,他虽不懂书画,却双目如炬,极其细致。
她不知道,骆晋云是否了解那幅画,了解尹千言作画时的情形。
那是五年前,幽州兵已经与朝廷争战四年。
最初幽州节度使起兵,京中人并未在意,只觉得三两个月便可平息。
结果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四年过去,战火已席卷半壁江山,胜利无望。
许多爱国之士从那时候开始忧思重重,期盼叛乱能被镇压,天下重归太平。
尹千言就是那时候画下那幅画,《万里山河图》。
山峦叠障,绵延万里,烟波浩渺,气象万千。
尹千言是用画在追思曾经的大越盛景,是在期盼朝廷能早日剿灭叛军,而用一把爱琴换下这幅画的她,也是这样的心境。
后来朝廷终究是败了,尹千言也病逝,她将这画挂在房中,大约也算是缅怀前朝,这是当今圣上所不能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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