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愿屈服,甚至刻意去忽视那感观,可他却不让。
天将入冬,阳川之地,早晚尤为寒冷,营帐中时时透着寒气。
但他回来,似乎温度陡升了一大截,比三盆碳火还热。
她终究还是折服了,一边哭着,一边将连日来的痛苦抛诸脑后,将他当成向导与天神,跟着他去投向光明。
直到后半夜,她还抱着他,紧紧贴靠在他胸前。
她在他胸前说道:“夫君,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又说:“谢谢你……”
谢谢他,做了一个丈夫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带她来军营,帮她活下去。
一句也没责怪她,没奚落她、讽刺她。
她突然想,或许当初
裴隽离开那一日,是她的劫难,但她所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骆晋云,则是这劫难之上,唯一的幸事。
他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道:“谢我做什么,你救了我的命。”
薛宜宁没出声。
他说:“你放心,我会打赢这仗的。会收复失地,会大败乌桓,会让这里的流民重回家园,安居乐业。
“你救我这一命,一定是值得的。”
“将军神勇,一定会做到的。”她说。
骆晋云用下巴轻轻贴向她头顶。
其实想问她,如果不为边境百姓,不为抵御外敌,她还会选择救他吗?
如果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决定不了这场战斗的胜负呢?
他对她来说,是大周将军,还是她丈夫?
可是,他不敢问,怕为难她,也怕自取其辱。
如果她沉默,他该怎么办?
所以,没能问出口,不去听到答案,就能假装答案是自己想要的。
第89章
几天后, 中军帐搬至孚良城,薛宜宁也亲眼看到了重新被收复的孚良城。
之前成堆的尸体已被士兵归整后焚烧,一起埋在了城外的荒山。
陆续有流亡出去的难民回来, 寻找亲人, 收拾遭劫掠过的房屋。
与此同时, 两路大军出击围剿乌桓余部,全都大胜。
鲜卑终于认清形势,全面退兵,并向大周求和。
如骆晋云所说,大周以摧枯拉朽之势得胜,不过十多日时间门,这场仗迅速进入最后阶段。
天渐渐严寒,所有人都想着,要在过年前班师回朝。
薛宜宁依然和丫鬟一起在军医身边帮忙,这一日,骆晋风亲自送了个伤兵过来。
那伤兵被人扶着,老远就鬼哭狼嚎,涕泪交加道:“我饶不了那龟孙, 他就是故意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连女人都没碰过, 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听上去, 似乎是因校场比武切磋受的伤。
骆晋风扶着哭嚎的伤兵,一抬眼看到了薛宜宁, 立刻呵斥那伤兵道:“什么完了完了,大夫还没看呢!”
薛宜宁看过去,只见那伤兵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由骆晋风和另一个士兵扶着,身上看着没有伤,但微张着胯,一步也不敢走。
听他说的话,她约摸猜出他是哪里受了伤,便朝玉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房间门外,玉溪说道:“夫人,我去看看刘大的药好了没,去端药。”
薛宜宁点点头,坐到屋外的药碾子旁开始碾药。
金创药和止血散都需要碾药成粉,所以每日都有大量的药要碾。
屋内军医已经开始给那伤兵看伤。
伤兵却哀嚎不止,哭道:“军医,我是不是不行了?我都没知觉,给我受这份罪,以后我怎么见人,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不知是谁开口道:“行了,以前校尉受了一箭,那伤得血滋呼啦的,后面还不是好了,人家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也就你在这儿哭爹喊娘。”
“闭嘴!”骆晋风似乎不愿人提起这事,一声呵斥道。
没想到伤兵却听进了这话,追着问:“真的?校尉伤在哪儿?”
话未说完,他又开始哀嚎起来,连声喊道:“疼疼疼——”
吴军医的声音道:“快和他说说话,让他别记挂这伤,我给他看看。”
骆晋风这才说道:“听见没,别叫了,我那伤在小腹,箭伤,大夫当时说这辈子有可能断子绝孙了,后面敷了药,没事儿。”
原来只是里面的闲聊,薛宜宁没注意听,却禁不住男人说话嗓门大,让她在屋外都听了个明明白白,本没在意,但听到骆晋风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停下手上的活。
玉溪端着药过来,见她在碾药,开口道:“夫人,这个要力气,你别做了,等下我……”
薛宜宁朝她“嘘”了一声,玉溪不知缘故,连忙闭嘴。
之前说话的士兵奇怪道:“断子绝孙?当时大夫这样说的?不是小伤么?”
骆晋风道:“傻子,这种事能到处说吗?我当时还刚成亲呢!”
“难怪第一天我看校尉在将军面前哭呢。”
“闭嘴,你才哭!”骆晋风丢了颜面,怒斥道。
这时军医似看好了伤,断定道:“只是受重创而肿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清心寡欲,过几天就好了。”
伤兵立刻问:“不用吃药?”
“你想吃药,我给你开几副?”
“还是给我开几副吧,喝了药我才踏实。”
骆晋风笑他:“看你那胆小样儿!”
随后道:“行了,你躺着休息会儿,我还得去练兵。”
骆晋风说完就出了房间门,朝外面薛宜宁道:“嫂嫂,我先走了。”
“等一等——”薛宜宁站起身来:“一弟,你现在有空吗?”
骆晋风连忙道:“有空有空,嫂嫂有事?”
薛宜宁往周围看了看,去往屋后僻静处,然后回头道:“刚才听一弟,以前受过伤,还被军医说将无子嗣?”
骆晋风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解释道:“那不是中了一箭吗,军医是那样说,但也说有可能没问题,可我当时只觉得他就是安慰我,难过了好一阵,后来有了锁儿,也就知道好了。”
薛宜宁问:“是五年前?”
骆晋风回忆一下,点点头:“算起来,是有五年多了。”
薛宜宁说:“我之前偶然听府上人提起这事,还以为是你大哥……”
骆晋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怒道:“一定是锁儿他娘到处乱说。”随后说:“嫂嫂放心,肯定不是我哥,我哥受伤,还就属上次胸口那一箭严重,再有一次背后受伤,其他就没什么了。”
薛宜宁一瞬失神,待反应过来,很快道:“好,我明白了,一弟去忙吧。”
“诶,好。”骆晋风看她两眼,转身离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嫂嫂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
莫非是,大哥大嫂一直没孩子,嫂嫂之前又在府上听到了些受伤的只言片语,所以怀疑是大哥受伤不能生?
那她怎么没去问大哥呢?
再说这受伤它会有疤呀,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
对了,一定是大嫂是大家闺秀,所以平时和大哥行房都……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歪,骆晋风一拍脑袋,不再往下想了,连忙往校场而去,要让他大哥知道,非削他不可。
薛宜宁又坐回了药碾旁边,却没碾药,只是看着那药发呆。
燕儿从药房过来,和她道:“夫人,我刚刚给你把药煎上了,你待会儿记得喝。”
自来孚良,她又喝上药了,是骆晋云交待的,不许中断。她们都在这儿帮忙,便也顺便在这儿煎药,喝药。
薛宜宁之前觉得,他此举就为折腾她,现在却意识到,这理由并站不住脚。
“燕儿,我有些累,想回去休息。”她说。
燕儿连忙放下手上的活,担心道:“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立刻扶她起来:“这碾药就是费力,夫人就不该做,我这就扶你回去休息。”
薛宜宁将她推开:“不用了,我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想坐坐,自己回去就好。”
燕儿却不依道:“那可不行,将军交待过,不能放夫人一个人,我扶夫人回去,回头让玉溪姐姐把药送过去。”
她说完,马上去房中知会了玉溪一声。
薛宜宁看着她进去,看着她出来,然后小心地扶起她。
“将军这样交待过你?”薛宜宁问。
燕儿想了想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回道:“当然,昨日将军还说过,不能看夫人现在好一些,就大意,还是要守着。对了——”
她欢喜道:“将军还说今日会让人送一袋珍珠米来,可以给夫人煮粥喝,我等一下就给夫人去煮碗鸡丝粥。”
薛宜宁怔怔看向她。
如今虽到了孚良城,但这儿早已被乌桓劫掠一空,莫说富贵的珍珠米,就是糙米都难得。
军营中吃的仍是黄米,野菜,酱菜。
哪怕如骆晋云这种主将要改善伙食,也就是将黄米煮得稠一些,或是吃一碗白面做的汤饼。
一定要特地费心思,才能弄到一袋珍珠米,拿过来给她煮粥。
但其实骆晋云不是一个爱享受的人,相反,他在军营都是与士兵同吃同宿,他手下的将领,都不许行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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