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里欲少,虞家养生,每月只有五日有荤腥,厨子不管做什么,都是煮熟后洒一勺盐,在家,虞秋最多只能吃个七分饱。
自然睡少,府中没人睡懒觉。
其余的都行,就是口腹之欲难忍,虞秋自小就喜欢与余延宗兄妹俩玩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余延宗隔三差五会带她去外面吃些美味。
虞秋万万想不到,爹爹竟然这么怀疑她,眼前有些发黑,扶着额头道:“谁会为了吃编造……”
她倏地停住。
还真的有人会为了一口吃的编造谎言!
虞秋双眸一亮,急声道:“我知道了!爹爹你不信我,那你等着,再过几日,四皇子会宴请六皇子,结果双双中毒,两人还会大打出手。”
上辈子这事与他们府上没有一点关联,方才提及吃,虞秋才想到这茬。
“不许编排皇室!”虞行束呵斥了一声。
他显然是不信的,虞秋不怕他呵斥,也不与他争辩,只是高声道:“你等着瞧就是了。”
与虞行束的谈话不了了之,虞秋没法让他相信自己,只能等,等自己所说的话成真,由不得他不信。
她抓着手中的玉佩,这是唯一一件能证明她的确死过一次的东西。
一会儿回忆着上辈子的遭遇,一会儿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葛齐与余家,毫无疑问,都是不能信的。陷害她爹的那人手段狠辣,就算提防了也未必有用,得找个靠山才行。
虞秋对朝中事所知甚少,掰着手指头数了许久,也只想起方太傅、公仪将军这几个大臣……再有的就是几位皇子……
虞行束死前曾说,害他的人,他们家招惹不起,那必定是位高权重。她更要慎重些,万一正好撞进人家手里就惨了。
虞秋左思右想,没能想出法子,便换了个思路。
前世已了,但该报的恩还是得报的。
浮影与太子对她都有恩情,可是要怎么报恩成了难处。
虞秋翻来覆去半宿,等远处的街巷中遥遥传来了鸡鸣声,才有些许睡意,将玉佩往枕下一塞,合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朦胧间,虞秋到了一处瑰丽的宫殿,入目是错彩镂金、金阶玉壁。
似乎是在内室,她觉得奇怪且陌生,迷迷糊糊左右打量着的同时,扶着明黄金帐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看见了一个雕龙金柱,巨大的金龙盘绕在柱子上怒目俯视着,眼若铜铃,五只利爪勾起,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就要朝着来人飞扑下来。
虞秋看得心惊肉跳,五爪金龙,是皇帝的象征吧……
她这是到了哪儿?该往前去还是后退?怎么离开?
她驻足不前,环视四周,只觉周遭鸟革翚飞和金光烁烁的宝器珍玩刺目耀眼,她眯了下眼,突然看见前方有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在白玉地面渗开。
虞秋迟疑着靠近,将要到了帘帐旁边时,鼻尖嗅到了厚重的血腥味道。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
刹那间,寒气从脚底板升起,转瞬流蹿到四肢百骸,她僵硬在原处,这才发觉,空气中弥漫着的是冰冷的肃杀之气。
“杀就杀了,你想怎样?”有个声音冷冷说道。
虞秋听得心慌,想转头逃离,可双脚虚软不听使唤。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躲避,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催着她,让她掀帘去窥探。
她脑中闪过前世种种,最终咬牙掀开了帘帐的一角。
沿着地上的血迹往前看去,只见殿中堆积着无数的尸首,血肉翻滚,处处猩红,殿中四个盘龙金柱将金殿高高支撑起,却与旁边描金的千里江山壁画一样未能幸免于难,皆被挥洒上猩红血迹。
正中央,黑压压跪着一群身穿蟒袍的臣子。
虞秋面色苍白,心若擂鼓几欲跳出,她默默把颤抖的手压在心口,试图将心跳声压下去,壮着胆子朝高处看去。
地上铺着的兽皮绒毯被血水浸透,花纹早已看不清,顺着一层层台阶向上,映入眼中的是玄色金缕靴,紧紧束缚着修长的小腿,隐隐可见其健硕有力。
虞秋闭了闭眼,沉气凝息,缓缓换了两口气,视死如归地睁了眼。
殿上是一个男人,那象征着无尚权利的奢华龙椅被他踩在脚下,染了血的衣袍随意地撩在膝上,就这样一脚踏龙椅,一脚撑地,微微向前俯视着跪在下方的文武百官。
偌大的龙椅上,还有一个无力地瘫着的人,身着龙袍,心口插着一把大刀,鲜血汩汩冒出,已将龙椅染红大半。
“太子弑父行凶,妄为……”
跪在阶下的一个大臣怒目高声斥骂起,一句话未说完,就见踏着龙椅的人抽出染血长刀,登时如被掐住脖子一样停住。
太子从容不迫地用弹了弹刀刃。
血滴如珠,从寒锋上溅起。
大臣脸一热,伸手去抚,看见手指上沾的是鲜红血水。
血水来自那把长刀,长刀是从丧命的皇帝心口抽出来的。
他打了个哆嗦,猛地低头叩拜下去。
太子重新将长刀插回原处,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殿中。
虞秋猛地抽了口凉气,手腕一抖将金纱帘帐放下。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吸引了上面的人的注意力,隔着纱幔,虞秋清楚地看见一道阴鸷的目光刺了过来。
那双眼好像一把利刃,夹杂着呼啸的杀意袭到眼前,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绞杀。
虞秋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青绿色细纱垂帐,她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发现身下是精致的梨花木山水圆洞床,寻着清脆的鸟儿啼鸣声望去,见洞开着的槛窗外天色朦胧,带着露珠的桃花在风中微晃。
是天将亮了。
是她做了噩梦。
虞秋无力地瘫软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她扯了扯身上的锦被,这一动才发觉自己早已遍身冷汗,鬓发都湿透了。
仰躺着舒缓着心神,虞秋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是太子……弑父夺权?
她捂着胸口喘气,晃着脑袋让自己将这噩梦忘掉。云珩太子当的好好的,不可能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事。
就在她逼迫自己将噩梦遗忘的同时,隔着无数街巷的幽深宫殿中,有人徐徐睁开了双目。
第3章 萧家
虞秋没能再睡着,眼一闭脑子里浮现就是漫天的血水,是她爹惨死时的景象。
忍着黏腻的冷汗披衣而起,视线跃过墙头,遥遥看见东面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淡橘色的朝霞正缓缓聚拢。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清晨,呼吸间都是枝叶的清香。
活着真好。
虞秋长叹一声,看着枝头蹦蹦跳跳的麻雀,不由得想起云珩那只绿毛鹦鹉,也不知它是何时落入云珩手中的。
一想到太子就又记起那诡异的噩梦,虞秋努力将其遗忘,心道,太子也是奇怪,为什么非要教一只鹦鹉说话?
她折了支桃花倚着窗漫无边境地想着,早起的丫鬟端着水进了院子,瞧见她,笑着走近,“小姐今日这么早就醒了,可是等着余公子来接?”
虞秋听见人提起余延宗肺腑中就是一阵绞痛,手指扣紧了窗棂,问:“接我做什么?”
“小姐你忘啦,前日余大公子说了要带你与余二小姐出去踏青的。”
虞秋恍惚一阵,迟钝地记起来了,她因为三皇子的羞辱闭门不出,余延宗为了哄她高兴,要带她与余蔓秀外出游玩。
就是这次游玩,在山上放纸鸢时,虞秋失足险些坠落矮崖,幸好余延宗反应迅速将她拉住。
矮崖下遍地嶙峋怪石,真落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余延宗时常拿这事来逗弄虞秋,说她欠下了救命之恩。
两家有数十年的交情,以前虞秋从未把这话当真,直到家破人亡被他胁迫给太子下毒,虞秋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在说笑。
虞秋猛然站起,把丫鬟吓了一跳,“怎么了小姐?”
“我头晕……”
虞秋扶着额头做出娇弱状,她精神本就恍惚,一夜未睡又做了个惊骇的梦,看着面色的确不佳。
丫鬟忙将她扶到床上,趁着时候早,差人去余府送了信,让余延宗兄妹俩不必来了。
倒是能用坠崖这事向爹爹证明她是真的重活了一辈子,可虞秋不想再体验一次被人以恩相挟的滋味了。退一步来说,就算这样她爹也未必会信,万一觉得是她故意的呢?说不准只会表面上相信,心中不以为然。
她这边装病让人送信没多久,余延宗亲自上门探望来了,虞秋赶忙闭眼装睡。
前世余延宗救过她是事实,被她连累也没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没错的,是这个道理。虞秋在心底劝慰自己。
等人离开的这段时间最是难熬,虞秋蜷缩在床上,生怕前世折磨人的附骨之痛再次传来。
未久,敲门声响起,是虞行束。
虞秋昨日就不对劲,今日又病了,他特意告假在家陪着,想着虞秋昨日声泪俱下的哭诉,好声好气道:“爹知道你因为梦魇对延宗心生不满,已经把他送来的补药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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