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查了很多,但是心中总有解不开的疑惑。
无双见他站着不想坐,往旁边离开一步:“事情都过去了,世子有自己的前程,而无双亦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柔软的声音如破冰清泉,涓涓的流淌,每个字清清楚楚,脸上神情认真。
她想了一夜,既然命运让他俩再次相遇,她又不想再次逃走,那就索性说个清楚罢。左右,她不会跟他回去。想通了这些,现今面对他,情绪也平淡了很多。
龚拓盯着她看,好像要将人看透一般:“你说什么?”
桂花树被秋风摇了下,花儿朵朵坠落。
无双面色恬淡,半垂的眼睫浓密,落在眼下一片阴影:“世子回去罢。”
“可你,”龚拓面上的笑淡了干净,原本带着喜悦的眼中蒙上冰凉,“说过会等我回来,是不是啊,无双?”
她说的,会等他回来,还给他求了平安符;他从离开京城北上开始,每日都会想她,还有他们俩的孩子。她现在对他说,让他回去?
胸口的憋闷来的汹涌,龚拓没想到,他一直找的结果竟是这个。
他想她是被人逼迫离开,想她胆小才躲在这儿,想她在这样矮小的房子内,日子艰辛……他来了,她不该将过往说清楚吗?
无双并不反驳,自己说过什么,她记得清楚,他可能认为自己用这些话骗他。可是,这样的话不是他想听的吗?她从来做的就是,对他顺从,自然说话也是。
到如今,他开始计较话的真假了吗?
“世子,”她深吸了口气,语气仍是轻轻柔柔,“无双不想回去了,念着五年侍候的情分,请您成全。”
无双转过身来,像以前那样,对着龚拓弯腰作福礼,垂首间,露出细弱柔嫩的脖颈。
龚拓皱眉,后牙根咬重了些:“成全?你也知道是五年,如何成全?”
笑话!
如果是以前在恩远伯府,生气发怒的龚拓,无双会小心谨慎,然后做着他喜欢的样子,任他拿捏。可现在她不想了,她已经挣脱原来的生活,好容易走到这步,她不想放弃,重新锁回那四面墙内。
她看着他,眼睛清明澄澈:“在这里,我挺好的。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是人很松快,邻里对我很好。”
从来,她想做的是个简单的人,不是一件被人随手把玩的物什。
龚拓抿了薄唇,一语不发,直直盯着无双,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世子人中龙凤,将来必定一番大作为,”无双轻轻说着,“无双早在牛头岗的那场动乱中,丢了性命。事情往前看,过去的过去罢。”
两人相视,时光好像定格在这一刻。墙外,有小孩的嬉闹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无双?”龚拓唤着这个名字,突然觉得陌生起来,到底是面前的女子变了,还是他从来就没看清真正的她?
她前面说的这句,分明就是提醒他,若他强带她回去,他的好声誉就会毁掉。有心人,必会将这件事情渲染,继而影响他的仕途。
无双猜不透龚拓在想什么,又说了句:“还要去帮嫂子忙,世子请便。”
说完,她抱起茶罐,转身下到院中,随后脚步不停,出了院门。
龚拓独自站在那儿,泥泞的地上陷进两个脚印。浑身笼罩的阴冷,在巷中等了半夜,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呵,”他忽的嗤笑一声,随后扫眼空荡的院门,“这里过得舒心?”
是,她说的没错,他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对她怎么样。可若说让他放弃,那也不可能。
这厢,无双到了茶肆,整个人有些脱力。头一回,她这样平静的对着龚拓,说出自己的不愿意,不哭不闹,也让他清楚明白。
只是,她不知他能否听得进去。
她站在水房中,脑中旋转着各种场景,加上没吃饭,晕的厉害。
布帘掀开,无双惊得瞪大眼睛。
“怎么了?”云娘笑了声,将两块点心往无双手里一塞,“吓成这样,嫂子是鬼啊?”
无双木木的低头,手心里两块花生酥,眼睛又开始不争气的发酸:“嫂子,我想去陆先生家茶园看看,学学采茶。”
“茶园?”云娘蹲下,在炉灶中生火,“以前叫你都不去,现在想去了?行,我还怕你整日在家里闷坏了。”
无双扯扯嘴角,往水壶中舀水:“突然想去看看,下面天冷了,再要看就得来年了。而且,那里离着我爹的墓近,寒衣节了,想去祭奠下。”
“也是,这是应该的。”云娘敛了笑,往火里填了块木头,“我也该给泾儿的爹烧些东西。”
两人沉默着,彼此想着自己的心思。
云娘站起来,手在围裙上一擦:“无双,若是你有意,就试试和陆兴贤相处下。我可听说有人给他提亲,他肯定是会再娶的,不过就是之前亡妻,加上买卖忙,抽不出空。”
无双刚才还在苦恼,现在云娘又开始唠叨,真有点老母亲恨女不嫁的意思,便就不说话,听着人一句有一句。
陆兴贤,她没想过要和人家如何。去茶园不过是想躲开龚拓,沧江每次决口都是在清南,所以他肯定是从清南过来,在观州呆不久。
茶园有住的地方,到时可以和茶女婆子们挤一挤,两三日的,人想通走了就好。
兴许,她和他相遇只是意外。毕竟她只是一个奴婢,把她真带回去,还不天下大乱?他那样精明的人,自然心里明白利害。
外面来了人,云娘掀帘出去,刚到一半又回过身来:“我今儿听到个事儿,挺吓人的。”
无双往人脸上一看,笑了声:“嫂子也有怕的事?”
云娘嗔了一眼,而后道:“朝廷拨下来修沧江堤的银两,道上被劫了,就在昨晚。”
“官银都敢劫?什么人如此大胆?”无双问了句。
“说是乌莲寨干的,神不知鬼不觉。”云娘打了个寒颤,随后松开帘子,“什么世道?”
无双提着水壶放去炉上。乌莲寨的事她多少听过,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儿,一般百姓他们不会动,劫掠的大都是往京城里权贵家送的钱财。
有人说他们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也有人说他们凶狠残忍,死不足惜。
一日很快过去。
日头西沉,无双去了书院接曹泾。
去时,正看见曹泾拿着一本书向别人请教。那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远远地只能瞧见个模糊的侧脸,但是能感觉出人的清雅气质,手里似握着一把羽扇。
人很耐心的给曹泾讲着,小家伙很有礼,对着人深深鞠躬。
无双看着曹泾跑出来,往前迎上去。恰巧屋里的先生看出来,无双对人作福,后者颔首回礼。
“杜夫子呢?”无双问,学堂的先生是个老秀才,她认得。
曹泾抱著书,头顶扎着一方儒巾:“杜夫子病了,良先生来帮着带两日。”
无双只是随意问问,心中可惜,那人看着年轻,却屈居轮椅之上。
。
秋高气爽,马车出城。
陆家的茶园在城南青山,整座山包全是绿油油的茶苗。
陆兴贤特意陪了无双一起过来,无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陆兴贤平日都很忙,几乎看不见他停下脚步的样子。
“我反正要来看看的。”陆兴贤头上戴顶草帽,一身利索的短褂,看得出是经常巡察茶园。
无双知人是客气话,一年多与陆兴贤打交道,虽然都说商人逐利精明,不过待她和云娘,人是实诚的。
“先生没休息好?”她察觉到陆兴贤眉间的疲倦。
陆兴贤摆摆手,沿着小道往坡上走:“昨晚对账,睡晚了。”
无双想起云娘的话,说有人给陆兴贤说亲。其实两个人作伴是不错,比如他睡得晚,有妻子的话自然会提醒,也不会忘记时辰。
还没走出多远,后面追来一个伙计,说是有人找陆兴贤。
从坡上看下去,就见到一辆马车停在路上,一名女子正从车上下来,身着夺目的紫红色衣裳。以绿色的茶园相衬,红衣十分夺目。
“她怎么来了?”陆兴贤脸色眼可见的淡了下来,眉间蹙起。
无双见状,往旁边一让:“先生去忙,我自己随意看看。”
陆兴贤叹了声,有些歉意的看着无双:“那你小心,有事就过来喊我。”
无双颔首,随后提着篮子往一旁平坦的小道上走去。
穿过茶园,会经过一小片柳树林,一条小河穿流而过,她踩着小路穿行林中。
才走几步,身旁便跟上一个人。
无双脚步一顿,心里叹了声。她都躲来这里了,他为何还要追过来?昨日,不是已经说清?
“你觉得一个茶商会多有出息?”龚拓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凭自己本事吃饭,世人大都如此。”无双回了句,大概能让龚拓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吧。
她不再多说,面容淡淡,继续往前走。
龚拓跟上,前面女子衣袂飘飘:“你身上的百馥香呢?”
无双抿抿唇不回话,那身香气给了她诸多不便,时常引来麻烦。云娘想了个办法,找来一种草药泡澡,次日可以控制体香,但是维持不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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