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 我的世界可能从‘叠加态’开始坍塌了。”
“啊?”
陆诏年垂眸,缓了缓说:“量子物理学里有一个概念, 叫光电效应, 爱因斯坦解释了这个理论……”
“STOP!”孟柔双手按住太阳穴。
陆诏年顿了下, 咧笑:“好为人师了哈。”
两人原路返回,沉默着来到职工食堂。
陆爸爸温柔地责备说:“跑哪儿去了?打电话也不接。”
陆诏年指了下孟柔:“追帅哥去了。”
陆爸爸笑:“什么帅哥呀,追到了没?”
“我没……”孟柔刚出声,就被陆诏年掐了下,看在陆爸爸的份上,她只好咬牙切齿地赔笑,“哎呀也没有多帅。”
“陆叔叔认识的帅哥还不多嘛,微信里全是,来你看……”
陆诏年默默走开,去打饭。
过了会儿,陆爸爸和孟柔端着餐盒到她后边排队,他们还在讨论那个话题,孟柔说:“其实我也不是多想谈。”
陆爸爸说:“你们还小,不急。”
孟柔说:“叔叔你真好,不像我妈,一天给我介绍这个那个的,还都是二十□□的老男人。”
陆诏年插话:“律师,美国藤校的。”
陆爸爸不懂具体指什么,感觉蛮有含金量,笑说:“那很好呀。”
“那我让妈妈介绍给陆诏年啦?”孟柔说。
“小年现在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哦。”
“那如果小年耍朋友了,叔叔希望是什么样的?”
陆诏年简直一头问号,想说点什么,可被爸爸塞过来的一碗粗粮堵住了话。陆诏年迅速把碗放回去,陆爸爸又塞了过来:“吃点这些好。”
“我不爱吃……”
“你好挑食。”孟柔趁机怼陆诏年。
“我们小年啥都好,就这一点。”打好饭,陆爸爸领她们落座。
陆诏年懒散地替爸爸把话说了:“是,是,我上辈子大小姐,吃不惯。”
“你妈妈和我小时候就吃这些,那个年代,灾荒年生没吃的。喂养的鸡下几个鸡蛋,几姊妹都要抢着吃。”
那是七十年代,陆诏年听父辈说过许多次。
“叔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孟柔说。
“什么问题?哦,”陆爸爸憨笑挠头,“我觉得哈,别的都不重要,一个人首先要健康,再就是对小年好。”
孟柔有些失望,“就这样?怎么算好?”
“帮小年吃她不喜欢吃的,还会做小年喜欢吃的。”
陆诏年抿了抿唇,偷偷笑了。
*
陆爸爸今天值晚班,吃过饭就催促陆诏年和孟柔自己去玩。孟柔晚上有局,陆诏年独自搭轨道交通回了家。
山城地处四川盆地东部,地势复杂,因而轨道交通根据不同路线分别采用地铁与单轨,但由于一开始建设轨道交通时,官方推行的是“轻轨”,人们习惯把轨道交通统称为轻轨。
陆诏年最熟悉的是一号线,这条线可以从重庆曾经的商业中心解放碑到家,再从家到学校所在的沙区。
到七星岗站,陆诏年步行回家。坡道旁,老居民楼鳞次栉比,一楼小店有散发冷清白炽灯光,有的将二手烟雾关在贴花纸的玻璃门里,却教麻将哗哗声飘逸而出。
昏黄路灯拖长陆诏年的影子,直到消失。
老火锅门前的行道,一个推车斜摆在那儿,紫色的驱蚊灯照亮缤纷的水果。
陆诏年在摊前顿足,轻声说:“妈妈。”
打盹的胖女人抬起头,一下笑了:“小年回来了。”
“妈妈,”陆诏年把保温壶递到女人手上,握了握那手指。妈妈的手圆润而温暖,抚平她的不安。
“怎么了?”
“没什么。”
“你舅舅来过了。”
陆诏年蹙眉:“他来干什么?”
“回屋说吧。”
陆妈妈老家在南山上的一个村落,附近有座空军坟。年轻时进城做水果买卖,担扁担过马路,出了车祸。肇事者是陆爸爸。
陆诏年的舅舅那会儿还在念书,后来靠陆爸爸帮衬,做起了车行生意,日子过得尚可。
陆诏年升学时,陆妈妈跟自家亲兄弟借钱,他却称拿不出钱来。陆妈妈下跪,陆诏年的舅妈害讥讽说“演给街坊看,要我们当坏人”。
两家关系僵持了好几年,再后来,陆爸爸得了脊椎病,不能再跑车了。舅舅给陆爸爸介绍了机场安保的工作。
逢年过节,舅舅总要提及对他们家的好,仿佛天大的恩情。
陆诏年不太喜欢这样的舅舅,可到底是舅舅。
*
陆诏年帮妈妈收拾了水果摊,回到家。
陆妈妈从茶几上找到一张名片,“上回跟你舅舅提了一句……本来说给你找个七八月的车队,这个车队临时差人,工钱给的有点高。”
陆诏年为了争取保研,要参加各种考试、竞赛还有夏令营,奖学金帮补家里生活,完全不够用。陆诏年想在这个暑假找份工,没想到妈妈和舅舅说了。
陆诏年高中毕业学车的时候就说是为了有朝一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考了驾照后,但凡能摸到方向盘,几乎都是在帮舅舅的车行做事。舅舅还美其名曰,给她练车的机会。
有爸爸指导,陆诏年车开的不错。帮车队开车,也参与了他们的不少户外活动。但由于时间有限,多短途活动。
“时间太紧了,我不好请假。”陆诏年想也不想,回绝了。
陆妈妈说:“没事呀,学校辅导员那边,妈妈去说。”
陆诏年思忖问:“这肥差,舅舅肯让我接?”
“他说你这么大了,都没去旅游过,马上大三,都要二十岁了。”
陆妈妈想了想又叹气:“当时让你复读,你说高考怎么都是那几天,不愿意。现在想考研考好学校,还是难……”
“我先了解一下吧。”
陆妈妈不识字,没有智能机,陆诏年照名片上的手机号码加了领队微信。领队姓李,有潜水、滑雪、急救等一堆资格证,这两年专门做川藏大环线。
他们这次有一个为期十五天的深度行程,走川滇臧路线,结合徒步与越野,一路到拉萨。
晚上十点过,老李回复了陆诏年的讯息。他们后天就要出发,约陆诏年明天去面谈。
陆诏年犹豫了三分钟,应了好。
*
钟表倒转仍然没停止,陆诏年无法控制意识与身体剥离的感觉,一晚上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陆妈妈瞧着陆诏年脸色不好,有点担忧。陆诏年谎称睡好了,回房间擦了乳霜,用睫毛膏刷了睫毛和眉毛,再涂了唇膏。
陆妈妈骄傲地说:“真好。”
舅舅的车行在李子坝。陆诏年坐公交车到较场口,直接乘二号线过去。
二号线是山城建设开通的第一条轨道交通,最初采用日本日立公司设计生产的单轨列车,噪音较小。为此陆诏年特地研究过资料。
不过陆诏年最感兴趣的,其实是二号线上的风景。这条线路沿江岸而建,一路能看到底下落错的公路与高架桥,沿江楼房与顶楼的菜圃,还有穿进李子坝楼房,过佛图关时郁郁葱葱的山林,像是电影中的画面。
二号线后来写进了这座城市的名片,供游人观光打卡,陆诏年也没有一点反感。或许是无意中听说佛图关旧作“浮图关”,是古时的城门关隘,出了浮图关就等于出了重庆城,陆诏年总觉得这条线路有点特别。
到了地方,老李想试陆诏年的技术,让陆诏年在李子坝那条弯弯绕绕的盘山路上开个来回。
“我们不止是走国道,高原上很多路不好走,你如果有高反的话,有点麻烦。”老李说。
陆诏年熟悉这些话术,无非是想跟司机杀价。她也不废话,说:“我会修车,修发动机。”
陆诏年和老李签了合同,购买了旅游意外险。
*
出发前一天,陆诏年找辅导员顺利开到病假条。辅导员玩笑说,再这样下去,别说保研资格了,你很可能被退学。
陆诏年把讲座布置的作文放在办公桌上,揣上假条走了。
尽管陆诏年抱怨,学校不花心思搞学术,净搞这些政治任务,还是认真写了作文。陆诏年觉着,人总要记得历史,不止是宏大叙事的那些。
辅导员拿起作文一瞧,陆诏年写的是,“论抗日救亡中贫困群体:集体失声”。
晚上,陆诏年约孟柔吃饭,就在家楼下的老火锅。
孟柔给了她一块户外防水腕表,陆诏年怀疑这表不菲,孟柔说,没事儿,坏了就坏了呗,那律师送的。
陆诏年戴上,回家跟妈妈显摆。
陆妈妈把几幅中药?????装进陆诏年的行李箱:“你记得煎来喝。”
由于这个梦游症,长这么大了,陆诏年都没有过宿舍生活。陆诏年每次出门在外,陆妈妈总担忧。这回,妈妈比往常淡定,让陆诏年感到反常。
陆妈妈说:“妈妈希望你健康、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陆诏年既不够健康也不很快乐,像是生来,灵魂里就少了点什么。
然而陆诏年更是个逻辑怪物,从不浪费一秒钟矫情,她对妈妈粲然而笑:“重要,怎么不重要,我可是要靠美貌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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