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川无奈地看着她:“都累成这样了还想折腾?”
朝阳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累了?”
“我是大夫。”
“哦。”她失望地托腮,“我还以为是你格外在意才发现的。”
就她这伪装的本事,不格外在意还真发现不了。
他想这么说,话到嘴边才发现有些难以启齿,白皙的脖颈都跟着微微泛红。
沉浮玉:“……”
这对碍眼的狗男女!
她气得道:“这席我不吃了!”
宁朝阳听着,眼皮都没抬,只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江亦川碗里。
沉浮玉瞪眼:“我说我不吃了,要走了,你也没话说?”
懒洋洋地侧眸,宁朝阳哄小孩儿似的朝旁边努嘴:“沈大人要走了,我们该说什么?”
江亦川正吃着碗里的菜,闻言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抬头看向沉浮玉,他意味深长地颔首行礼。
“沈大人慢走。”
第13章 心乱了
沉浮玉这叫一个气啊。
她先前对江亦川放那大话,本也是没说错的,在座的各位女官她都不怕,谁也无法从她手里把人抢走。
除了宁朝阳。
可偏偏就是宁朝阳,不但出手跟她抢人,架势还是不死不休。
被美貌郎君这话噎了个半死,沉浮玉咬牙恨恨地道:“给我等着,咱们走着瞧!”
江亦川手里的筷子一顿。
宁朝阳是不在意这句威胁的,但她转过头,却见身边的小大夫陡然紧张了起来,侧脸紧绷,下颔也僵硬。
她不由地轻笑:“这唬三岁小孩儿的话,你也能吓着?”
江亦川抿唇,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权势压人,沉浮玉有一百种法子能报复他这个草民,他不得不为自己和家人担忧。这种担忧很正常,但身边这人显然不太理解,轻飘飘地就道:“有我在,无妨。”
怎么就无妨了?
他放下筷子看她:“大人是打算以后都住在寒舍?”
宁朝阳一愣:“自是不会。”
“那是打算派二十个人将寒舍护起来,滴水不漏?”
“倒也不至于。”
江亦川轻笑:“那大人怎么就这般自信,能随时护得江某?????与家人的周全?”
眼瞧着他越说脸色越沉,宁朝阳哭笑不得:“作恶的是她,你缘何恼的是我?”
“作恶的确实是她,蛮横霸道,目无法纪。”他垂眼抿唇,“但大人方才那话,也没有真的为沈某想过。同样是高高在上一意孤行,大人也不过比她优雅两分罢了。”
宁朝阳听得眯了眯眼。
她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往后靠:“在你眼里,我跟沉浮玉是一个德性?”
江亦川没有否认。
她气得乐了:“你说今日晌午回去,我便一直在巷子口等你,过了晌午没看见你,便急得骑马找遍了半座花明山,官袍没换仪容也不整,换来的就是你这么句话?”
“你真当我今日是来赴宴的?要不是在这里看见了你,秦长舒就被我从宴上绑走贴告示寻人去了。”
“这般的心意,落你嘴里竟跟个孽障无二。”
江亦川皱眉想反驳,他指的只是她那句话,不是她这些……然而不等他开口,面前这人就拂袖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你若忙就先去外间,车夫会带你下楼。”
“……”
高兴就护着他,不高兴就让他走,这不还是跟沉浮玉没两样么。
原本还没太生气,眼下倒是当真恼了,江亦川跟着起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宴上。
坐进车厢的时候,车夫关切地问了他一句:“怎的不高兴?”
能高兴吗。
江亦川冷着脸想,前朝盛行的门当户对之风也是有道理的,门第差距太大的两个人,很难完全理解对方的行为。
他只是个普通人,过的也是普通的日子,压根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女官。即使她一直在示好,但真的有在意过他的想法吗?
心里千万思绪,他开口回答车夫却只说:“天气不太好。”
车夫笑着策马:“是不太好,咱们得快些走,再晚怕是要下雨。”
他不再吭声,任由马车颠簸,料想会将他送回城北。
然而许久之后,当车轮停下,他掀帘一看,却发现外头是花明村。
日头渐西,村口那棵树下却还等着许多的病人。
心里一惊,江亦川连忙下车,想过去给他们道声歉。
结果还不等他走过去,那些病人先迎了上来。
“江大夫来了!”
“多谢江大夫了,您真是菩萨转世!”
“有了这些药材,咱们再也不用担心有方无药了。”
东一言西一语,听得江亦川满怀不解:“怎么回事?”
“送药材来的人都告诉咱们了。”病人朝他拱手,“说您为了咱们能吃药治病,不惜散尽家财换来这三斗车的东西,江大夫大恩大德,咱们必定铭记于心!”
“无以为报,替我阿娘给江大夫磕头了!”
“替我婆婆也给您磕一个!”
说着,前头的人哗啦啦跪下去一片。
江亦川手忙脚乱地去扶,这边拉起一个那边又跪下去一个,他无奈地摇头:“我没……”
“江大夫。”押送药材的小厮朝他拱手。
他皱眉,拉着这小厮走去旁侧:“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大夫莫急,没弄错。”小厮笑道,“这些都是宁大人吩咐咱们送过来的,她说山高路滑,几百斤药材远不如您这个人贵重。”
江亦川心口一跳。
他问:“几时送到的?”
小厮答:“巳时左右。”
也就是说她刚在山上遇见他,就扭头吩咐了人送药材来。满满三车,比他采的那几棵零散的有用得多。
方才的怒气还没散尽,又被另一道浓厚情绪倾轧了上来,江亦川盯着装药材的麻布袋子,心情复杂极了。
他闷声道:“既是她送来的,做什么要说是我散尽了家财?”
“大人说了,做好事开头容易收场难,若不把这话说在前头,江大夫以后恐怕会被为难。”
竟连这些都想到了。
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江亦川轻咳一声,想道谢,又觉得几个字于那么多药材来说太轻。可要说别的,他又有些开不了口。
小厮了然一笑,与他道:“咱们大人还说了,您见着这些东西,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去看诊开方,早些还家就好。”
江亦川:“……”
这人是把他从头到尾都掐算干净了?
百般滋味汹涌翻转,到嘴边只溢出一声叹息。
他坐回了树下的小桌后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看诊。
结果有病人上来就道:“江大夫这样的好心肠,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
什么样的姑娘?
他一怔,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宁朝阳的模样。
“我不可能接受苦药,一辈子都不可能。”她将头埋回被子里,闷声道,“但我喜欢熬药的人,一眼看见就喜欢。”
风拂桃树,花瓣落了他满身。
“江大夫?”病人唤他。
慌忙回神,他拂开药笺上的桃花,一本正经地道:“先拿这方子去抓药,你这积劳成疾——”
“江大夫。”病人忍不住打断他,“我是腿断了,不是积劳成疾。”
“……”
纸上字迹连带着胸腔里的东西,终于是一起乱了。
第14章 吵架最尴尬的是什么
两个人吵架,最尴尬的情况是什么呢?
是吵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不占理。
认错吧,低不下去那个头。不认错吧,又有些站不住脚。
江亦川看着前头那些小厮照着他的药方给村民抓药,心里大抵就是这么个情绪。
宁朝阳没有不为他着想。
不但没有,反而还为他改变了一向的作风,没有直接砸金子不说,还细致得连捡药的小厮都安排好了。
她不觉得他的济民之心可笑,自然更不会觉得他担心家人的心思多余,是他着急之下太敏感,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她和沉浮玉划为了一派。
心绪纷乱,手里的毛笔一个没捏稳就摔下去断成了两截。
他捡起来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
宁朝阳的车夫就在这时将锦盒递了过来。
“您用这支吧。”他慈祥地道,“咱们大人是个执拗的,东西若送不到想送的人手上,就会一直搁置。这么好的狼毫,搁坏了多可惜。”
江亦川怔了怔。
锦盒打开,熟悉的狼毫笔陈列其中,看着就让人想起她在马车上那郁闷的神情。
——“她倒是潇洒,一根狼毫笔就求来了婚事,我也买了,怎就求不来。”
嘟嘟囔囔的,像个眼馋的小孩儿。
眉目缓和下来,江亦川望着那支狼毫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它拿了起来。
门第之见固有其因,但他和她是活生生的两个人,不是冰冷的门第,只要心里当真有彼此,又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呢。
念头起,江亦川都忍不住暗唾自己,一会儿一个心思,变得也忒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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