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摇头:“你先看看朝阳。”
沉浮玉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就见宁朝阳施施然站在场中,脸上没半点愤怒不说,甚至还有些愉悦。
不是看见美人的那种愉悦,而是棋逢对手的那种愉悦。
她松了弩,下巴抬起来,睨着李景干就道:“让你一回,下场我定会赢回来。”
李景干被她脸上的笑意晃得一愣。
呆顿片刻之后,他无奈地扶额。
先前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江亦川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什么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能用的招数都用了,也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现在是在与她作对争抢,她竟还更高看他一眼?
“想赢我可没那么容易。”他轻哼。
宁朝阳丝毫不惧,转身就去拿下一轮比试要用的锏,她步伐轻快,如燕一般从场上掠了过去。
这身影落在沉浮玉眼里,沉浮玉渐渐地就平静了下来。
在凤翎阁,这人从未这般高兴过。
大事落成,她也会笑,也会愉悦,但那些情绪就像隔着琉璃杯的葡萄酒,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而眼下,宁朝阳好像什么顾忌也没有了,不悦和舒意都痛痛快快的,满心都只有想赢。
没必要再闹出事端来让她收拾。
咬咬牙,沉浮玉拉着华年和程又雪躲去一侧,开始想别的法子。
原本一边倒的局面迎来了转机,旁边下注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徐周宁梁四人在这一场之后以十二筹并列,定北侯暂且只三筹。但众人下注,多数还是在宁朝阳和定北侯之间。
第二场比锏,规则是在一定时辰内击倒木桩,量多者为胜。
宁朝阳一扫先前的懒散,整个人好似一只伺机而动的猎鹰,背脊微弓,双目灼灼。哨响之后,她疾驰而出,在一众攀爬的人旁边飞身越过了前头高高的草垛阻碍。
锏是很沉的兵器,杀伤力大,所需的力气自然也更多,她估算了自己大概能击倒的木桩数目,而后便持锏而出,直取目标。
潮湿还带着青苔的木桩被锏从中间砸断,木屑飞溅间,李景干转眸就瞥见了她星辰一样的眼眸。
他抿唇,手上跟着动作,将旁边的木桩也一并砸断。
场上木桩有限,一开始众人还各自砸各自的木标,但到后头,就需要几人争抢一个木桩了。
徐若水和梁安城等人齐齐围住一处木桩,开始在争抢中动手,打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而另一旁仅剩的木桩前,却只站了两个人。
宁朝阳捏着锏,一丝犹豫也没有地就先出手了。
李景干当即立锏去拦。
锵地一声,两人的虎口都有些发麻。
对面这人丝毫没有要退让之意,反而再度抬手,像是想连他手里的锏都一并挥断。
蛮横不讲理。
他暗笑摇头,刚想挽锏卸了她的力道,却见后头梁安城被徐若水一挡,长锏脱手,舞着风声就朝这边砸了过来。
瞳孔一紧,他身上的反应比脑子更快,旋身揽过她的腰,抬锏就挡住了这一下。
与此同时,宁朝阳手里的锏挥断了木桩。
铿锵之声和木桩的断裂声混在一起,震得她耳朵都疼。
她茫然抬眼,就见李景干呼吸略重,满眼恼怒地道:“为了赢,命都不要了?”
最后一根木桩倒下,魁锣随之响起。
宁朝阳眨了眨眼,捏住他的手腕,一点点将他的手拿开。
“多谢侯爷。”她有礼地颔首。
胸口起伏,李景干气得喉咙疼:“你在赌我会救你?可我万一不会呢?”
“侯爷说笑。”她扬眉,“真若不会,又何必烧我东院。”
“……”
有些狼狈地转头,李景干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十六岁的小郎君,总是要比年近二十的人好些。”朝阳唏嘘,“不说别的,至少还耳聪目明。”
“宁朝阳!”
“我在。”
她转眼看他,眼尾弯了弯:“侯爷,赛场如战场,对对手心存慈悲的人下场会如何,不用我来说吧?”
李景干气得闭了闭眼。
真是厉害,察觉他心意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也不是拒绝,而是二话不说地加以利用。
他其实早就看明白了,在宁朝阳的眼里,得失永远比情爱重要,所以她才能这般无畏地面对他,不露一丝的怯。
可他不甘心,他就是还想试试。
魁锣响毕,宁朝阳的名字后头多了三块筹木。而他得了评判席上所有的筹子,也得了三块筹木。
宁朝阳已经到了牌坊上的魁首之位。
深吸一口气,李景干握了握拳。
上京之人久在繁华里,不曾看过什么真的打斗比试,就连这两日的场面,也多是以热闹为主的。
然而,到了第三题,场边众人莫名地都觉得气氛好像变了。
其余的统领依旧是在比试,但场上有两个人,好像是在捉对厮杀。
使盾互撞,甚至将自己这边的攻击引到对方身上,宁朝阳和李景干僵持不下,甚至到最后竟拿盾动起手来。
当真一交手,李景干就明白了那日胡山为何会狼狈逃窜。
这人招式刁钻,身形还格外灵活,在她面前,生得高大反而是一种劣势。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不至于被她得手。
不过,他也有他的优势,一招的力道抵她三招,真要换招的话,她显然会先落下风。
宁朝阳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借盾挡他的攻击。两人从草场的边缘打到草场正中,最后一击之后,双方的盾都从中间破开,呼啸而过的风扯得红蓝两抹衣摆几欲相逢。
“好!”
观席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接着众人就都鼓起掌来,大呼过瘾。
然而场内那两人连停顿也没有,对视一眼就纷纷纵身去场边,拿起了下一个题目要比的戈。
利刃相撞,火花四溅,宁朝阳一边接招一边学他的招式,只五招之后,就将他的攻击原封不动地还了过去。
第88章 我也早就放下了
李景干有些意外,意外之后倒是来了兴致,使出的招式一个比一个难,对力道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宁朝阳照学不误,甚至还融会贯通,还了他一招新的。
但这样一来,她体力消耗极大,最后一招双戈对撞之后,不得已旋身落到了看台之下。
评判席上的胡山见状就笑:“高下已分。”
众人已经准备投筹了,然而,李景干却是蹲在看台边,漫不经心地朝她伸手:“还来吗?”
“来!”她不服地飞身跃上去。
对战又起,看台上兵响如瓦鸣。
胡山愕然,其他官员也面面相觑。
这两人是来比试的还是来过瘾的?!
日近黄昏之时,胜负初分。
宁?????朝阳喘着气捏着长戈,有些懊恼自己对武艺的生疏,不过对面那人也不太轻松,汗水顺着他的鬓发落下去,在他的肩上化成一个深色的点。
“你学这个学了多久?”他问。
朝阳想了想:“算不清日头,三岁起就什么都学。”
“当初镇远军征兵,你怎么不去?”
眼眸半垂,宁朝阳抿唇:“宁肃远说武将没出息。”
大盛的朝野,虽不至于扬文抑武,却也多是文臣位高权重。
李景干冷哼一声,又抿唇:“你这样的人,不管做文臣还是武将,都会有出息。”
握着长戈的手一顿,宁朝阳眼眸微亮,却还是克制地低着头。
“侯爷也很厉害。”她道,“我原以为皇亲贵胄多是蒙了祖荫才做得将军。”
李景干别开脑袋:“我从军的第一年就差点死在北漠人的铁蹄下。”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普通的骑兵,身边没有护卫,也没有随从,跟在别的将军身后冲锋陷阵,被一柄长锏横断铠甲,若不是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他当场就会坠马然后被踏成泥。
“我跟你对战,对你来说不甚公平。”他道,“你压根没有见过真的杀戮。”
这话是真心的,比武艺,她未必是他的对手。
然而,宁朝阳听完,不但没有退缩之意,反而意味深长地道:“你不是我,怎知我见过什么,没见过什么。”
武试过后还有文试,她的机会多着呢,没到最后一刻,哪里就能轻易低头。
李景干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遗憾。
若是能在镇远军里遇见她,若她没有投在淮乐麾下,他们应该会一见如故,而后携手并肩。
“宁大人,定北侯爷,圣人已经在赏月堂里宣召了。”有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站在离两人五丈外通禀。
朝阳回神,这才想起来瞥了一眼远处的牌坊。
李景干很厉害,四场满筹,已然有了十二块筹木,但他少赛两日,排名还在后头,而自己,十九块筹木,已经高居魁首,岿然不动。
心情甚好地拍手,她放了兵器,稍稍整理之后,就去面圣领赏。
太后寿辰,圣人照例赏了二人,又额外给了李景干一把好弓。
宁朝阳一如既往地会讨圣人欢心,说了许多悦耳之言,又跟着谢恩,一脸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赏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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