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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春事 (白鹭成双)


  但宁朝阳却拱手与她道:“臣的确是送了私信去魏州,臣认罚。”
  淮乐想说她糊涂,她却先一步开口道:“朝纲动荡,人心惶惶,新上任的官员都在等殿下做出表率。臣在此时挨一顿板子,比之后的十顿百顿都更管用。”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去领罚了。
  那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挨杖责脸上过不去,按理说藏着偷偷打了就算了。
  但宁朝阳不。
  她不但不去刑房,反而拖着跪垫、带着执杖的两个小吏,大步流星地穿过永昌门,走过三孔桥,最后停?????在了朝臣来往最多的太极殿门口。
  四周的官员看着她这架势,还以为她要来找谁的麻烦,纷纷往后一缩。
  结果宁朝阳将垫子一放就跪了上去,冷静地朝旁边的黄厚成道:有劳大人。”
  黄厚成神色复杂地展开文卷,将她的罪名大声念了一遍。
  叶渐青等人在旁边听得皱眉,与宁朝阳有旧怨的官员们却是幸灾乐祸地道:“天道有轮回,老天诚不我欺。”
  “宁大人也有今天啊?”
  “堂堂一品的代掌首辅,做这戏码给谁看呐!”
  一板子落下来,宁朝阳背脊一颤,脸色瞬间苍白。
  四周的议论声变小了些。
  又是一板子下来,力道只增不减,打得她身子微微向前倾斜。朝阳脸色难看,眉头却没皱,扶着地就重新跪正。
  听见那板子在空中舞出来的风声,围观的官员们彻底噤声了。
  有人还想揶揄她,但刚一张嘴,竟就对上了宁朝阳看过来的眼神。
  “何大人。”她受着刑,皮肉都在打颤,声音却还冷静,“以我为鉴,往魏州的信可是不能再寄了。”
  被点名的何旭一慌,下意识地道:“你别胡说,我可不会往魏州寄什么信。”
  “十里亭驿站,二两银子,一壶好酒。”宁朝阳一字一句地道,“大人好自为之。”
  何旭变了脸色,慌忙跟左右的同僚摆手:“我没有,真没有,就是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不能寄我就没寄了,我那也是私信……”
  啪——
  这一板子打得极重,众人闻声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朝阳撑着地面冷汗直流,许久都没缓过神来。
  “差不多得了吧。”方叔康忍不住道,“你们这是把人往死里打?”
  黄厚成也为难:“这是宁大人要求的。”
  “她要求你就照做?”叶渐青皱眉,“她狠起来能将命豁出去,你也让她豁?”
  “这,我……”
  “黄大人不必惊慌。”宁朝阳重新跪直身子,“今日这刑无论如何也要行完,好叫各位大人看清楚,就算你们官至一品,就算你们大权在握,一旦触犯大盛律法,下场会是如何。”
  “宁某不才,愿以这三两筋骨为大盛朝纲照路。”
  此话一出,在场的朝臣心里都是一震。
  先前还幸灾乐祸的几个官员沉默了下来,有的悄无声息地离开,有的甚至转过头开始与叶渐青一起跟黄厚成说理。
  板子持续落下,一下比一下重,宁朝阳咬牙全受完,扶着秦长舒的手差点没站起来。
  “快再来两个人搀扶。”秦长舒喊着。
  “无妨。”她闷声道,“我还挺得住。”
  方叔康都服了:“你逞什么强?赶紧让人抬了回府去歇着。”
  “我尚书省的人是有风骨的。”宁朝阳慢慢站直身子,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冠带和官服,眼里一片坚毅,“可以受罚,但绝不可以被抬出宫门。”
  是有这么个说法,在清流之中尤其盛行。但那是一般的刑罚,她这可是二十脊杖。
  方叔康觉得这位宁大人是真犟啊,但她背脊挺得也是真直,像战场上高举的旗杆,叫人忍不住仰望。
  她所走之处,文武百官避让,先前奚落她的几个后生甚至与她抱拳行了一礼。听见她问话,头一次没有回避,大大方方地全答了。
  叶渐青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横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命都不要的人,也该她扶摇直上。


第187章 铺路
  宁朝阳此举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虽然是她有错在先,但那样的小错朝中犯的人不少,敢于领罚的却只有她一个。
  众人议论纷纷,有说她失宠的,也有说淮乐殿下是在借机敲打她的。
  但淮乐殿下接着就赏了宁朝阳一大堆东西,并着重用了她举荐的宋蕊,这些传言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华年过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为了寄一封信,你居然宁愿挨板子?”
  大盛律法这人是熟读了的,她怎么可能会不小心犯错,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宁朝阳趴在软榻上吸着凉气笑:“我只是觉得日子平淡无趣,偶尔犯一犯错也挺好。”
  “少来。”华年直摆手,“你说实话吧,你就是害了相思。”
  “没有。”宁朝阳道,“我是个什么人你也清楚,一时兴起的多,长长久久的少。”
  再说,她这一顿打也不是白挨的,先前还心思不定的各位大人,眼下这不就突然老实起来了么。
  “我这叫舍小为大。”她义正言辞地道。
  华年懒得再说,看望过她之后就走了。
  宁朝阳趴在榻上,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人一边拈酸吃醋一边给她剥衣上药。
  当时他定然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写在了脸上,慌张又故作冷静,别扭又假装不在意,轻颤的睫毛和抿起的嘴角单薄又好看。
  说来可恶,为了多看一会儿,她甚至不想将沈晏明赶出去。
  低低地笑了一声,朝阳拢衣拿过文卷,开始看萧大将军的相关案情。
  淮乐殿下说,不管起因如何,萧将军后来所做的事的确是不能为皇家所容的,他死得不冤,也没有翻案的必要。
  宁朝阳信了,但殿下自己却又翻出了当年离间镇远军与皇室的几个人,一一处以了极刑。
  看着刑场上面无表情从头看到尾的淮乐殿下,朝阳觉得不管她放没放下吧,想替像萧北望一样的武将安排好一条妥当的后路,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她重新拟定了武将的惩罚制度、封赏规制以及卸甲安排。
  洋洋洒洒的字,一写就是一大卷。
  写完先交到尚书省,兵部几个老臣看了直摇头:“不妥,封赏太厚,远胜于文臣,岂非离间朝中文武?”
  “那些将军可不一定会这般轻易地交回兵权,宁大人未免想当然了。”
  几盆冷水泼下来,宁朝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写错了。
  但卷宗送到淮乐殿下手里,殿下看了良久,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要是早有这个东西。”她道,“我与他的结局,也许就不一样了。”
  让萧北望回京就交兵权,再封爵位,赐重赏,他们二人就有机会当面谈谈,说一说那漠北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说一说彼此的打算,最后的决定。
  指尖颤了颤,淮乐将文卷捏紧。
  其实早在胡山翻案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自己与萧北望之间可能有误会,只是没有证据。
  她特意去祭拜他,看着那墓碑上冰冷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地问他为什么。
  他要不是个将军就好了,她若不是个公主也就好了。
  也不至于有些事,到死都没能当面说开。
  屋子里有些安静,宁朝阳不安地看了看她。
  幸好,淮乐殿下不是个需要安慰的人,她只脆弱了片刻就恢复了常态。
  宁朝阳连忙说公事:“有用是有用的,但推行起来怕是有些难度。”
  “是,文臣最高是封侯,武将却能封到公爵——朝中现下文臣居多,自然不会答应。”淮乐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且先养伤吧,伤好了再想。”
  宁朝阳面上点头,背地里却是日夜加急地修订。
  李景干是很厉害的将军,短短一月就已经从魏州打到了河北道边境,境内的凉国人全部被驱逐了不说,连在边境上晃悠的凉国人都被他抓了一大堆。
  当然了,战场之上哪有能全身而退的。
  李景干坐在营帐里,一手抬着被陆安仔细上药包扎,另一只手在旁边的抽屉里翻找。
  “您别动了。”陆安十分焦急,“这么大条口子呢。”
  不悦地看他一眼,李景干道:“回上京一年都不到,你就养成个娇气的性子了?”
  受伤的说没受伤的娇气?
  陆安鼓了鼓腮帮子,看他还在翻信件,不由地道:“别找了,自出魏州上京那边就没信来了。”
  “你们都没有?”
  “没有了。”陆安心虚地移开目光。
  李景干抿唇,收回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腿上,继续让他包扎。
  “将军。”司徒朔进来道,“再往外就是两国境内了,没有圣旨我等不能再冒进。”
  李景干问:“若是冒进会如何?”
  司徒朔答:“主帅回京之后要领罚。”
  很重的罚。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就将目光齐齐转向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李扶风。
  李扶风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他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是三军主帅,是当朝的淮王!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一路都将他捆着,他的腿都被捆得没有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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