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干倒也不急,牵着被捆成木桩的淮王殿下东走西跑,先用些小仗的胜利将散碎的士兵们拧成一股绳,再逐一编制,交给镇远军里值得信赖的千夫长们管教。
因着行事与圣命有违,司徒朔还一度担心朝廷会停止粮饷供应,但将军让他们放心。
众人将信将疑,直到抵达魏州从魏州司马手里拿到了大批的粮饷,他们才惊奇地感叹,圣人真是宽宏大度。
圣人自然是没那么宽宏大度的,他只是病重,每天迷迷糊糊地?????躺着,没几刻清醒。
淮乐殿下监国,收到魏州发来的询问粮饷一事的帖子,大手一挥就盖上了玉玺。
第185章 烽火连三月
在粮草充足且没有其他干扰的情况下,镇远军对凉国侵袭的还击可以说是如流水一般顺畅。
胡山跟在李景干身后冲锋陷阵,杀得血落了自己满脸满身,他如往常一样兴奋,攻下凉国人的一个据点之后就想先收剿粮食。
李景干突然抬手拦住了他。
“将军?”胡山很意外。
李景干垂眼道:“都是抢掠自当地百姓的东西,让他们去还了吧,我们这次不缺这些。”
胡山震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震惊于将军的慈悲,而是震惊于……将军居然在行军打仗和绘图勘地之外的事上开口了?
他以往不是从来不管这些的吗?
打仗对于李景干而言就是图自己高兴功成名就,他什么时候在意过沿途的百姓?
李景干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矫情,普度众生是菩萨的活儿,他只是个满手血债的屠夫罢了。
不过。
看见那些百姓对送粮的士兵们千恩万谢,甚至还有蒸馍送给士兵们吃的,他觉得心情不错。
江大夫的善良是他伪装出来的。
但宁朝阳既然都那么喜欢,那善良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发放完粮食,李景干接到了上京送来的密信。
他面无表情地挨个阅览,眼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直到翻到最后一张信纸。
“亦川,见字如晤。”
李景干幽深的眼眸如被烟火划过的夜空,霎时炸开星光千树。
陆安等人正在小帐篷里画地图呢,突然就见自家将军掀帘进来了。
司徒朔有些纳闷:“主营账被谁占了?将军,这边可没有火盆。”
李景干不甚在意地摆手,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手里的信。
胡山等人以为他在看密信,识趣地移开目光打算回避。
结果他们转身到左边,侯爷就捏着信慢悠悠地走到了左边,他们扭头到右边,侯爷就甩着信纸到了右边。
司徒朔瞧着不对劲,打量了那信纸一眼突然道:“这该不会是侯爷的家书吧?”
“啊?谁给侯爷写家书了?”江大茫然。
“还能是谁。”陆安跳了起来,凑到李景干身边去道,“宁大人吧?”
李景干矜持地颔首,拂袖在椅子上坐下,轻描淡写地道:“不是家书,情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情,书?
胡山下巴掉地上了,司徒朔的腰也闪了一下。
李景干嫌弃地看着他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捏着信纸飘飘然地就回了主营帐。
他给上京的消息一直是自己被淮王钳制着被迫东征,没有额外与她透露什么,但她却给江亦川寄信了,像家人一样嘘寒问暖,询问他何时归京。
想必是猜到了他现在在做什么。
这封信里其实大多是废话,就算不寄也没什么的,但她就是寄了。
他盯着纸上跳跃的笔划,仿佛都能看见她捏着狼毫笔坐在窗边,眼尾弯弯地道:“旁人都有的东西,你也要有。”
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勾,李景干轻咳一声,坐在桌前提笔与她回信。
他话向来不多,三言两语就能写好一封,可写完左看右看,李景干突然想起了齐若白。
那人也爱给她写信,写得还挺多。
虽说死者为大,但一想到宁朝阳还给他写了回信,他忍不住就眯了眯眼。
撕掉,重写。
他有很多可以写的。
比如今日他做了好事,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也得占两百个字。
比如路过之处的风景甚好,再写一百字。
还有中午刚吃的饭、半途打猎带回来的羊……
还有些许的想念。
他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想故作轻松,但眼神里的紧张和期盼还是挡也挡不住地往外倾泄。
墨水渗进信笺里,被折叠卷起,带着雀跃的心意一路奔回上京。
宁朝阳正带着人抄苍铁敬党羽的家。
三品的大臣,地窖里的金银堆得比山还高。她揣着手冷漠地看着那些人哭天抢地地被押出去,有个性子烈的女眷不愿被牵连充伎,一头就撞死在了石柱上。
四周顿时响起嚎哭声,动手的几个护卫也有些慌了神。
宁朝阳看着,不为所动:“来两个人将尸体搬走,其余人继续。”
“你这狗官,也不怕遭报应!”有家眷痛骂。
漠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她斜眸道:“报应也分个先来后到,您还是先看看您家这应得的报应吧。”
“不过就是收了人家些银钱,这世上有不爱钱的人吗?”家眷愤愤不平,“把你家抄了情状怕也相差无几,你在这里装什么清廉!”
宁朝阳充耳不闻。
将这一家人查抄贴封条,再核对相关账目,结束之后就已经到了深夜。
她带着一身冷气跨进自家东院,却见院子里亮着光。
心口跳了一下,朝阳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大人。”许管家从屋子里出来,笑着与她道,“魏州那边回了信来。”
原来只是回信。
抿唇点头,宁朝阳接过信封,坐去软榻上拆开。
狸奴喵地一声跳到她的怀里,伸着小脑袋与她一起看。
“朝阳,见字如晤。”
这称呼有些新奇,宁朝阳微微挑眉,目光往下,神色就一点点地柔和了下来。
她就知道这人不会是单纯擒拿淮王去的。
在上京里的定北侯是一条搁浅的鱼,虽然漂亮,却少两分锐气,出其不意宁死不屈的模样才更像他,哪怕知道是忤逆圣意,哪怕一旦失败就会有丢命的危险,他却还是一定要这么做。
旁人可能会劝他三思而后行,但宁朝阳觉得,做都做了,那就替他善好后吧。
眼里涌起笑意,她将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嘴里嘀咕着这字写得也太用力了,手上却是将它放进盒子里,藏到了自己书架的最深处。
台鉴给圣人上了奏本,挑明定北侯与淮王有同流合污之嫌,劝圣人早日将定北侯召回上京。
淮乐将折子递给宁朝阳,含笑问她:“你怎么看?”
宁朝阳只翻了一眼就道:“若无东边诸将浴血奋战,这位大人连握笔的机会都未必能有。”
背刺正在征战的武将是天底下最无耻的事情,没有之一。
第186章 肃清风气
这话是没说错的,但从宁朝阳的嘴里说出来,淮乐还是有些意外。
一向只看利弊的人,什么时候也会论道义了?
更意外的是,她这话一落地,旁边站着的几个重臣没有像先前一样指责反对她,反而是纷纷点头:“宁大人言之有理。”
“东边战事尚未安定,台鉴竟就急着要问罪定北侯,实在其心可诛。”
“殿下既然已经监国,就该先杀鸡儆猴,叫他们不敢再肆意作乱。”
淮乐听着,这才发现朝中的风气好像也变了。
先前大家都还分着各自的立场权衡忌惮,只要是敌对的人,就算说得对也不赞同,只要是自己这边的人,就算说错了也会帮着掩护。
可现在,他们连宁朝阳都不避讳了,甚至还大声赞同她。
淮乐有些怔忪,而后就挥笔让青州将刚制好的兵器送去支援定北侯。
朝廷之中的党争风气不是一天养成的,自然也不会在一天之内就消弭,宁朝阳将苍铁敬一党重处开了一个好头,但要如何将这风气延续下去,还得她再多想想。
不过,总归是在变好的。
议事散场,淮乐坐在高位上看着朝阳与其他大人一起并肩走出大堂,眼里露出了一丝欣慰。
宁朝阳是整个朝野里最辛苦的人。
不是因为她办事多,而是因为所有得罪人的活儿,基本都是她在干。
中书舍人、台谏官、工部侍郎、光禄将军、禁军统领……所有与李扶风有牵扯并且回不了头的官员,都由她出面抄家监斩,这些人在朝中没有获罪的门生和亲友,简直将她恨进了骨子里。
淮乐每日桌上的奏折共三堆,朝中大事占两堆,弹劾宁大人的独占一堆。
虽然大多数她都置之不理了,但总有人会费尽心思地抓宁朝阳的错处,而后当朝弹劾。
这世上人无完人,就算厉害如宁大人,也会有错漏之处,比如——
大盛有律,朝廷官员不能私自往有战事的州县送信,违者脊杖二十。
淮乐拿到驿站记录的时候很想替朝阳打掩护,甚至已经派人去“问”驿站是不是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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