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凤娇见母亲骂骂咧咧,欲要出门找李进忠理论,暗忖闹起来可不好看。母亲糊涂,李进忠是帮郁家做事,郁家家大业大,又当过大官,人家可不理亏啊,于是赶紧承认那四百两银子乃是自己拿了。
正在往贴身肚兜里藏银票的王婆子一听,抬头看向女儿:“你拿银子干什么?又拿了多少?”
潘凤娇毫无愧色,“就那差价四百两啊,我的辛苦钱嘛。”
“这么大一笔?”王婆子惊了。
农村里,一般人家全家老小齐上阵,辛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存下四五十两银子。自己也就是敢冒奇险做了这牙婆生意才有机会见到百两银子长什么模样,但王婆子知道这种钱损阴德,瞧瞧她老潘家这些年付出的代价---
孙子没了,儿子瘫在床上。儿子媳妇对她全家都有恨意,从前男人还能拿住她,现在不行了,说不定哪天人就跑了。儿子已不能人道,就算再给他弄个媳妇回来,可想再要个孙孙,比登天还难。
女婿虽然是上门女婿,可,一来都好几年了,女儿的肚子不见鼓起来,简直比郁家门口的那条青砖路板还平坦。二来,即使两人生出孩子了,孩子就算姓潘,骨子里也不全是向着老潘家的。
……
一旦静下心来,王婆子就把她家这些腌臜事情掰碎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
要怎么样才能给老潘家改命呢?
此时听女儿一声不吭就劫走了四百两银子,当即脸沉下来道:“你辛苦什么了啊?那可是你哥卖儿媳妇的钱!你侄儿才进了土,尸骨还未寒呢,你赶紧把钱还回来!这钱我是要给你哥留着养老用的,另外我还想花点银子给我那苦命的孙孙把坟头起高点,再弄俩石狮子去守潘家的祖坟,好叫老祖宗们保佑我们这一家子平平安安,可别再出事了。”
潘凤娇望天翻个白眼儿,说:“我咋的不辛苦呢?我辛苦了一晚上呢。若不是我卖力从中撮合,李进忠敢花这么大笔银子买一个克死了丈夫的女人去欺骗他主子?”
所谓“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潘凤娇本就同李进忠勾搭上了,所以昨晚上他俩偷摸干的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潘家上下全都心里门清儿。
李进忠要买姑娘,王婆子知道的细节比潘凤娇多多了。没她掺和,一样上千两银子到手。
王婆子气得胸脯起伏,当下就操起水竹扫帚追着潘凤娇满院子打,嘴里高声叫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陪了野男人一宿,原来是白给人操了!自己没本事赚钱,把主意打到我孙儿身上。连死人的钱你都贪,我要打死你,省得看到心堵!”
院子里的鸡飞狗叫各个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潘仁贵还未从潘家香火断绝的悲痛中缓过来,人躺在床上,木然瞪着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浑浊珠子,听了一阵后,心中烦躁,开口便骂:“一个老娼妇,一个小娼妇,能不能安静点?哪天不吵不闹你们就过不得是不是?”
他嘴歪了,说话含糊不清。为了加强效果,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地骂。一遍没听清,多骂几遍,任是个聋子也听得清清楚楚了。
王婆子本在潘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但自孙子出事后,她深觉对不起潘家,对丈夫心存歉疚。此时听到丈夫骂她,便丢了扫帚,放弃了追讨银子,转身去了儿子房间。
孙儿媳妇的卖身钱,四百两入了潘凤娇的荷包,王婆子自己又藏了五百两,余下的给了儿子。
潘家宝躺在床上,手自被子底下伸出来,拨弄着床沿边搁那儿的十几个银锞子,掀起眼皮儿瞟着母亲,有些不满:“怎么才这么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把人卖了多少钱。”
王婆子又想骂人了,但顿了顿,忍住了,说:“算了,给她吧,你媳妇儿指望不上的时候,你还不是要指望你妹妹对不对?今儿她拿了钱,以后你叫她帮个忙什么的就理直气壮了不是?另外那几百两,娘给你存着。什么时候你有个想法了,我再给你。反正现在给你,你也用不上。”
她朝门口努了努嘴,压低声:“我主要是怕全放在你这里,不安全,你守不住财。”
潘家宝望望门口,便没再作声。
王婆子出去后,潘家宝将母亲给他的银票塞进装满了秸秆的枕头里。银锞子要硌人,没法枕着睡觉,便放在枕头边。他侧着脸,头枕着枕头,眼睛盯着旁边的散碎银子看了一阵,慢慢就睡着了。
醒来后,他发现那十几个银锞子不见了。
很显然,是他媳妇刘桂香拿走了。
刘桂香去了厨房。
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的牛武缓缓站起身,看着她,呐呐地:“对不起……”
刘桂香垂着眼只管揭开锅盖往盘子里拣馒头。
牛武咬了咬牙,又小声说:“他们一定会有报应的,桂香,你信我这话。”
刘桂香仍未说话,端着一盘馒头去了自家住的那屋。
潘家宝见她进来,立刻起骂:“娼妇,学会偷钱了啊?现在偷钱,是不是隔几天就准备偷人了?你个娼妇,你偷老子的钱想干什么?你说!”
潘家人真是“一脉相承”,无论骂谁,但凡是个女人,便骂人“娼妇”。
刘桂香对丈夫的谩骂置若罔闻,她把馒头和筷子搁在潘家宝触手可及的棉被上,人转身去打开了墙角的衣柜翻找起来。
潘家宝看她不理会自己,一抬手就打翻了盘子,瓷盘子瞬间碎成渣块,馒头落在地上滚了两下沾了灰,他继续骂:“你胆儿肥了啊?好,好,等到老子能下地了,一定打得你个烂娼妇哭爹找娘!”
这话的威慑力十分苍白。
他一辈子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原先浑不在意女人,要打要骂,信手而为。但是,潘家宝自半身不遂后,对刘桂香的感情就变得十分复杂了---他很害怕刘桂香离开自己。
其实他骂女人骂得越狠,越是显露了他的担心和害怕。可越害怕,便就越骂得狠,他天天找事骂人,言语恐吓,陷入了一个怪圈儿。
王婆子已在外面听见了儿子的叫骂声,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没进来相帮---她不可能帮儿子教训儿媳妇一辈子的,自己的媳妇儿还得自己想办法管束好。
潘家其他人也对他骂媳妇这事儿司空见惯了,都做充耳不闻。哪天要是没听见他的谩骂声,反倒觉得不正常。
刘桂香自是不知道丈夫变态的心理,几十年活在男人铁拳的阴影下,她已经变得麻木不仁。挑了几件干净的旧衣服出来,她抱着衣服出了门,很久没再回来。
女人一出去,潘家宝就消了音儿。
馒头掉在地上,离床有些远,他趴在床沿努力几次也没够到手里,因此饿了一中午。又才骂了那么久,他又饥又渴。他没叫任何人,就这么躺在床上无能地望着帐顶,渐渐红了眼眶。
芦花趴在窗子上听了一上午,外面院子里的鸡飞狗跳终于停歇,然后安静下来。她又听了一阵,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靠着墙角滑坐在地,为新一天未卜的命运担心,发起呆来。
初时还不可置信,以为是做噩梦呢---来这里的第一天,睁眼就看到一个体型硕大的胖子直冲她流哈喇子,她吓得还没尖叫出声,那潘寿先她一步倒在地上发羊癫疯抽搐死了。死状很可怖,脸色青白,他嘴里的白沫子吐满了胸前的衣襟。
之后有五六日,她每天都活在极端的噩梦里。要不是那个叫刘桂香的女人为她求情,可能她已经被王婆子和潘仁贵打死了。就是至今,王婆子给她脸上扇的那一巴掌还隐隐觉得火辣辣的疼。
没被打的日子里,这潘家人自己也每天都会上演可谓“生龙活虎”的打戏和骂戏,打碎了她的美梦,终于叫她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异世界里的可怕事实。
不仅可怕,还荒诞。
她一个大活人,被这家陌生人转眼就卖了一千二百两。自己一分钱没着落,卖家因为分赃连着先打了一架,又骂了一场---这种荒诞的事情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而她为了能脱离这个蛇窟,还主动配合别人,一起欺骗了上午来“看货”的一男一女,目的就是为了能把自个儿卖出去,还能卖个好价钱。
芦花欲哭无泪。
不知道自己走的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命运未卜,前路茫茫,芦花抱着膝盖,又想起了这屋子就是那潘寿死时待的屋子,又惊又恐,咬着嘴唇,害怕地小声哭泣起来。
房门外传来了落锁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自外面被人推开了。
刘桂香先看了她一眼,方才跨进屋来,将手里端着的一盘馒头和一叠衣服先搁在桌上,跟着又走出去,就自门槛外提了一桶装满了热水的木桶进屋来,然后回身关好房门,还插上了门闩。
“事情已经成了,他们已经给了钱了。”
芦花站起身来,看着她忙活,还有些呆呆的:“我都听见了。”
“嗯。洗漱一下吧,再换身干净的衣服,傍晚时候你就要过门儿了。”
“……哦。”
第44章
叫她配合做戏, 表现好些,图谋再嫁,就是刘桂香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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