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姜婵儿,本宫一个都不能留,一个都不能留!”
*
翌日,紫宸殿内。
徐民捧着琉璃八宝盘尽敬献到萧晗的桌前,笑逐颜开道:“陛下,璇玑宫送过来的甜瓜和香果,您尝尝。”
萧晗正在批阅奏折,听了徐民的话,手中所持的狼毫一顿,转头看过去。
琉璃盘中,刚采摘下来的新鲜香果还泛着水泽,颗颗饱满,圆润诱人。
那甜瓜更是透亮得要滴出水来一般,还未凑近就有香甜之气扑面而来。
“搁下,派人去传姜美人随侍。”
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浮上了萧晗的唇畔。
“诶——”
徐民高高兴兴地得令而去。
姜婵儿被传召过去的时候,并不是很乐意,萧晗的南书房白日从未召见过嫔妃入内,她破了这个先例,恐怕今后又会被人传闲话。
可碍于皇帝的圣令,她又是不得不遵的。
于是只好跟着来传旨的小太监过去了。
正值下晌,南书房内的八扇楠木龙纹窗子半开,掩映着窗外的佳木葱茏,芳草碧池,一派明瑟旷远之感。
萧晗半靠在龙纹椅背上,黑发用一截桃色木质簪子随意挽着,露出光洁秀逸的侧颜。
他目不斜视地丽嘉批阅奏折,袖口的金丝祥云纹绣,随着笔触的游移,与宣纸相碰,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姜婵儿鲜少看到萧晗如此认真伏案的模样。
他披着件洁白如雪的长袍,神情沉沉如静水。
清如幽泉,洁如琦玉。
与周遭的一切,浑然相融。
姜婵儿静静看着他,一呼一吸间。
时间仿佛都是静止的。
风卷帘动,座上之人像是感觉到了动静,缓缓抬起清冽的长眸。
眼神交汇之时,姜婵儿僵住了。
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好像这样的场景曾在少不更事的时候,出现了千百遍。
“子晗哥哥。”
她不经意地喃喃出声,好像这么熟悉的叫法已在梦中经历了无数次。
萧晗的身子明显一僵,他定定瞧着她,字字清晰道:“你唤朕什么?”
姜婵儿顿察言行失仪,赶紧福了福身,行了个全礼道:“臣妾方才胡言乱语了,还望陛下莫要介怀。”
萧晗神色复杂地瞧了她半晌,最后化为了一句:“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姜婵儿乖乖上前,坐到他身边,却听萧晗偏头对她道:“往后不得再唤朕的表字。”
不知为何,姜婵儿心里莫名涌上一点失落,但她也没有去探究竟,只是顺从道:“臣妾知晓了。”
倒是萧晗憋不住了,他用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正视他。
“为何不问朕缘由?”
姜婵儿的声音小如蚊蝇,“臣妾……可以问吗?”
萧晗看着那双湿漉漉的杏瞳,勾了勾唇。
“嗯。”
这下轮到姜婵儿不爽了。
明明是萧晗想让她开口询问,如何还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姜婵儿心中不爽,但面上还是恭谨小意的。
“那臣妾……要问吗?”
“嗯。”
半晌,萧晗才落下不轻不淡,情绪不明的话音。
姜婵儿深吸一口气,咽下心中的烦闷,方才挤出好颜色来。
“那陛下可以告诉臣妾,为何不能叫您的表字吗?”
萧晗慢慢吐字,神情悠远。
“因为从前有人叫过。”
嗯?这是什么道理?被人叫过就不能再叫了?
那……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姜婵儿鬼使神差的脱口而问:“那个人……是不是陛下的心上人?”
听她这般大胆的提问,萧晗复杂地盯着她,最后化为一句。
“嗯,是心上抹不去的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姜婵儿从头到脚感到一阵失意,整个人好似掉在了冰窖里,冷得直想打哆嗦。
不知是赌气还是别的,她弯着唇,眨了一下湿润的杏眸,强颜欢笑道。
“那臣妾呢?”
姜婵儿仰着脖子瞧着他,眉眼含笑,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那笑吟吟的面庞,像是在人心上扎了根刺,让萧晗觉得无比刺目。
“你的眼睛很像她。”
他淡淡说着,不计得失后果。
他素来都是这样的,别人让他不舒服一分,他必定要还上十分。
这句话让将姜婵儿的脑壳子嗡嗡作响。
她今日是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之前,他对她所有的宠爱都不是平白无故的。
而其中的原因,竟是一句。
你的眼睛很像她。
姜婵儿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什么,酸楚瞬间涌上了鼻腔。
让她的眼眶很快便蓄上了泪水。
这些都是出于本能,刹那间的。
她根本控制不了,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因为萧晗的一句话而变得如此脆弱。
萧晗看着身边的人儿红了眼眶,眼中泛起了泪光,鸦青般的长睫微微抖动,俨然是一副泫然欲泣、却又故作倔强,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模样。
萧晗整个人僵住了。
心中竟生出了慌乱。
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么怔在原处,眼中蒙生了不知所措情状。
他从未料过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会面对一个嫔妃手足无措。
寻常只要是让他生出不快的人,不管是何身份,他都会杀之而后快,不计得失。
可今日他却完全乱了。
他不想杀她,他不能杀她。
并且,看到她难受的样子,他的心竟然也跟着揪了起来。
姜婵儿根本不知道萧晗心中的矛盾悔意,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于是艰难地压制着心中的悲凉,起身福身告退。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她垂下头时,眼泪再也没忍住,夺眶而出了。
萧晗瞥见她脸上的泪痕,又见她转身离去的纤瘦身影,竟没来由心头一紧,不受控制地伸手去将她的手腕拉扯住。
许是一时心急,手上股劲道失了控,姜婵儿竟然生生被萧晗拉着跌到了他的身上。
带她反应过来,姜婵儿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扑在萧晗的胸膛上,稍稍一抬头就可以触碰到他的下巴,而手腕上的那股力量太大,就像是铜锁一般束缚着她。
姜婵儿又气又疼,想甩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
抬起眼睛望向他时,又不争气地留下了眼泪。
那一刻,她憎自己的软弱。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说出话的时候,嗓音是哽咽的。
萧晗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复杂和慌乱,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她停止落泪。
“是朕说错了。”
半晌后,他道出一句。
姜婵儿微微一愣,但静了片刻后,却哭的更伤心了。
她料想,萧晗如此说。
只不过是为了当下稳住她而编出来的谎话。
话本子里那些负心汉,基本上都会用这样的伎俩。
她厌恶自己的不争气,竟然在萧晗面前哭得这样伤心,她伸出那只没有被禁锢的手,去抹眼泪,不想再继续丢脸下去。
可她还未来得及擦,蓦然之间,温凉的唇瓣便朝她贴了过来。
萧晗极尽轻柔地去吻她脸上的泪珠。
第36章 道歉
姜婵儿感受着面颊上潮湿而缠绵的气息, 起伏的胸膛渐渐平静下来,她睁着眼睛去看萧晗尽在方寸的脸,感受着他对她小心翼翼的动作。
半晌,许是脸颊上的泪痕全数吮去了, 萧晗离了姜婵儿早已红彤彤的玉面, 将她揽在了怀里。
萧晗的低沉的嗓音有些哑。
“是朕不好, 莫要恼朕了。”
姜婵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暴君……
是在同她……
道歉吗?
虽然心中还是有膈应,但姜婵儿强压下了郁郁, 面上半点未显, 平静道:“臣妾哪敢恼陛下。”
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要喜欢眼前的这个人的,最近产生这样的情愫是她意料之外的。
定是他最近对她太过偏爱, 才会让她误生这样的非分之念, 自古帝王之爱最讲雨露均沾, 故而萧晗势必是要做个薄情寡性,三心二意的男人的。
这她决计不能接受的。
故她今日的失态实则是大不应该的。
她该把着无妄的念头扔下,今后再不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萧晗瞧着垂眸不语的姜婵儿, 见她一双蝶翼般的长睫上依稀还残留着湿润, 双眸却清澈如水,故作镇定。
他张了张唇还想再解释什么, 但却最终未吐出话来。
方才那样表达歉意的话,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线了。
他自诩冷心冷血。
从来都是为人所畏惮的, 更不会对人施舍一丝一毫的耐心。
可面对姜婵儿的时候, 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从未有过这样慌张的感触。
“继续坐到朕身边来。”
他蓦然说了一句。
“啊?”姜婵儿睁了睁眸子, 片刻又讷讷应了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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