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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万安 (九月轻歌)


  “等您呢。”乔尔凡答道。
  “到书房喝杯茶。”乔景和说。
  父女两个到了书房,乔景和亲手沏了两杯茶,递给女儿一杯,和她相对坐在棋桌前,故意打趣:“难不成担心我对太后娘娘不敬?”
  “瞧您说的,”乔尔凡笑道,“不需问我就知道,太后娘娘近来办的桩桩件件,于您都是正中下怀,心里定是只恨自己不在官场,不能出一份力。”
  乔景和默认,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说起别的:“朝廷拨给我们的宅子,户部尚书说早就腾出来了,明日起就能往里搬。”
  “那好啊,我帮着娘亲忙搬家的事儿,您只管忙您的,串串门,见见旧相识。”
  “行啊。”乔景和道,“怎么也得去拜访首辅,跟他说些事情。”他想多听一些崔淳风生前的事,哪怕只是那位故交说过的只言片语。
  “都说张阁老和马老将军一样,是太后娘娘的良师益友。”乔尔凡道,“以往只是远远地望见过几回,要是您二位能常来常往就好了,我也能有幸看清楚首辅大人,再荣幸些,说不定能得他一两句提点。”
  “你这孩子。”乔景和失笑,“仰慕太后娘娘,连她的亲友也仰慕?”
  “好的就该一起敬着,不好的就算了。”乔尔凡道,“太后娘娘的亲人,我瞧着远不如她自己结识的友人。”
  “人各有命,谁都免不了有一两笔算不清的账。”乔景和道,“只是有人能快刀斩乱麻,有人就深陷其中。”
  乔尔凡点了点头,喝了两口茶,犹豫了一阵,还是与父亲道明自己的担忧:“我的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做主,没人敢到家里来说些有的没的,但是,登门的人怕是都少不了提起,会不会影响您?”
  “有什么可影响的?”乔景和不以为然,“七日时间,我们只用来安顿下来,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往后该来往的不消说,不该来往的,便不需理会。”停了停,又叮嘱道,“你不要总为我和你娘考虑着考虑那的,该做的是为自己好生打算,知不知道?”
  “我有什么好打算的?”乔尔凡望着他,“只要你们不会看到我留在家里就犯愁,我就什么都不用打算,能过得比谁都惬意自在。”
  “这是说什么呢?”乔景和道,“日后凡事由你自己做主,只要不胡来,我都不会逆着你的心思,需要家里帮衬的事情只管说。你便是留在家里一辈子,爹爹也只有高兴的份儿,要是看中了哪家,爹爹也高兴,帮你去提亲。”
  乔尔凡双眼一亮,“起码三五年之内,我想留在家里。我也不求您别的,娘私下里跟您絮叨我的婚事的时候,帮我说几句就成。她现在只怕我不好受,总是顺着我的话头说,心里到底怕不怕我赖在家里一辈子,我可拿不准。”
  乔景和笑开来,“小兔崽子,居然这样排揎你娘。”
  乔尔凡也笑,只是笑得有点儿理亏,“还不是被您惯的。”
  “总捧着爹爹说话,爹爹自然会帮你。”
  “那我就放心啦。”乔尔凡笑靥如花,起身道辞,“我回内院了,记得晚上一起吃饭。”
  乔景和爽快地道:“成。”望着女儿走出门,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于无形。
  他和妻子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说捧在手心里抚养长大也不为过。他想到过仕途上的起落,想过自己可能会给妻女招灾惹祸,却从不曾想到,给女儿带来的是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先帝赐婚之前,当时作为太子妃娘家的黎家便是长安瞩目的门第,有意无意的,也听说过不少黎家门里的事。
  对于黎元鑫,他的印象是没人指摘过什么大毛病,却也没人说过有什么过人之处。资质平庸的一个年轻人罢了。如果正常择婿,他就算一直不得起复,也不会选择那样的人做自己的女婿,哪怕那极可能是来日的国舅爷。
  偏偏他没得选择,女儿的姻缘,竟是先帝赐婚。
  赐婚当日,他生平未遇地懵在了当场,脑子转不动了。
  过日子这回事,妻凭夫贵固然是好,可夫妻两个坐在一起都说不到一块儿去,那便只剩了长期的忍耐迁就。没有才华可言的黎元鑫,与才情出众的女儿,根本就是两路人,直觉只有不般配、抵触。
  他不想接旨。
  可是,女儿先一步领旨谢恩,又悄悄地扯他衣袖,满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瞥过她的娘亲和一众随着跪地的下人。
  罢官在先,他要是再抗旨不尊,先帝就是再想留着他这条命,最轻也是入狱流放的结果,到时,会连累妻女仆从。而那是女儿不愿意看到的。
  他便接了旨。
  后来,女儿成婚了,说来不过大半年,可哪成想,她过的是噩梦般的日子。
  今时今日,他很想对女儿说,日后不论如何,爹爹便是拼上性命,也会护着你,免烦忧,远愁苦。退一万步讲,真的护不住,那也是一家人携手经历风雨,而不是用你的付出换取任何东西。
  前车之鉴,再不要有,他希望自家如此,别家亦如此。
  正如裴行昭说的,推己及人。他是该为最容易被折辱的妇孺做些实际的事情了,而裴行昭已经在成全他这份心思。
  不,也不能这么说。细琢磨一番便品得出,她本就是看不惯很多不平事的性情,只是懒得详加解释为自己表功。
  万幸,她没有先帝的率性肆意,没有今上的中庸懈怠,耍横残酷只针对佞臣宵小贼子。
  如今才是他真正大展拳脚的年月。
  .
  四月中旬,去年离京赈灾的一众人等回到京城。一行人去的时候日夜兼程,回来的时候却是不需心急,加上内阁也另外委派了差事:查看一些地方反应到朝廷的问题是否属实,如贫困的县区,又如年久失修的河道等,如此,回京便颇费了些时日。
  钦差向太后、内阁复命,主要陈奏的事情都是需要朝廷拨银钱救济地方上的,算完账,一百多万两就出去了,但这是必须要花的钱,六部都无异议。
  给赈灾的一应人等论功行赏之后,钦差与阁员告退,康郡王来到清凉殿请安。
  裴行昭对他淡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端了茶,“去给太皇太后、皇后请个安,见见贵太妃。”
  康郡王称是,依言行事,先去了慈宁宫。
  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协助赈灾的差事,去时在半路上先帝驾崩,连忙赶回来守灵守孝,等到先帝入土为安,赈灾的事已经开始收尾,他没必要去了,可是燕王总挤兑他做事有头没尾,也只好主动提起,好歹走完这个过场。
  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他这样的开头,委实不怎么样。
  没想到,在外面的日子里,京城频出事端,掀起的风浪一次比一次大,太后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杀了很多人。
  他觉得在外面也是好事,人不在京城,又是在赈灾,晾谁也不好意思找他的辙。
  谁能想到,就这样还是遭殃了:上个月收到内阁发公文告诉他,因他是安平公主的胞兄,安平又曾大肆敛财,挥霍无度,不得不查他,现下朝廷收回他名下五成的田地,一应用度削减五成。
  老老实实待着也倒霉,这等于半数财产平白被人拿走了,而且他明摆着就是被蓄意针对的。
  气得他,恨不得把安平撕了,更恨的是太后和皇帝:两个人为了护着武官,居然对皇室宗亲下这种狠手,他们是有多想早早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们就能保证日后不会做出令所有武官抱团儿反对的事儿?简直不可理喻!
  到了慈宁宫,康郡王被告知,太皇太后在礼佛,不得空,他不妨改日再来请安。
  康郡王笑着应付两句,转身去见贵太妃。
  贵太妃早已在眼巴巴地等,瞧见他,未语泪先流。
  康郡王挺讨厌她凡事都爱抹眼泪这毛病的,但是正如子不言父过,面上只能温言软语地劝慰。
  “这次真是苦了你了。”贵太妃勉强止了泪,声音还有些哽咽,“都怪我和你皇祖母,没教好安平,她出事却连累了你。”
  “大势所趋,也不是只有我被削减了用度。”康郡王言不由衷,顺势问起安平,“安平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您在信上总是不肯细说,可我听说,她被弹劾之前就被软禁了?”
  女儿做的那些没头没脑又不可理喻的事,贵太妃本没脸说,可儿子问到跟前儿了,又能怎样?用了好半晌的工夫,吞吞吐吐地告诉了他。
  康郡王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险些把手边的茶盏掷出去,“蠢货!着实是蠢货!”
  “她确实是被你皇祖母惯坏了……”
  康郡王实在按捺不住火气了,喝问道:“她被那样惯着,您是干什么吃的!?难道您不是她的生身母亲么?怎的就不时时约束着?她身边怎么会有把她往小倌楼带的奴才!?”
  “……”贵太妃嘴角翕翕,过了会儿,用帕子捂住嘴,再一次哭了起来。
  康郡王愈发气恼,在她的寝殿内团团转。
  “你皇祖母往我身上推责任,你竟也这样说。”贵太妃的委屈不管对不对,却是发自心底的,“我那些年忙什么了?不都是为你忙了么?宫里但凡有嫔妃的母族能帮上你,我都拉拢收服,要不然,你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开始为朝廷办差?你打小就跟太子楚王他们一起读书,还有大学士专门为你讲课,那不也是我求先帝求来的?你皇祖母怎么说,我都只有听着的份儿,眼下你却又往我心口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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