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凡恭声回道:“臣妇本该按世子夫人的规制穿戴,因现下已移居陪嫁的宅子,走时匆忙,忘了命下人带上诰命衣饰,返回夫家去穿戴,起码要耽搁一个时辰左右,斟酌之后,便径自进宫来了,请太后娘娘降罪。”
言辞间,毫无将过失推给别人的意思。
裴行昭一笑,“无妨,只是说说你们的私事,倒也不必守着繁文缛节。坐下说话。”
“谢太后娘娘。”
待宫人上了茶点,裴行昭道:“尔凡,你夫家闹着要将你休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将事情原委与哀家说一遍。”
黎夫人站起身来,接话道:“太后娘娘,是这么回事……”说到这儿,感觉到太后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小刀子似的,便住了口,望向自己的女儿。
皇后忙着帮裴行昭整理已经批阅好的折子。
乔尔凡称是,略略低了头,克制住不可能没有的羞愤憎恨,语气平静又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原委讲述一遍。
说的与皇后之前所说的大同小异。皇后本就是先派人询问她详情,又派人暗中探查黎家一众下人的说法,综合整理之后得出确凿的结论,这才转告裴行昭的。
末了,乔尔凡道:“太后娘娘,臣妇离开黎家,是和离还是被休弃,臣妇本不在意。可是黎家却加给臣妇放荡狐媚、克夫这等欲加之罪,臣妇万不可接受,如何都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她站起来,盈盈一拜,目光清明透着倔强的双眼,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打手势,示意她起身,之后瞥一眼长兴侯,“黎侯真是清闲得紧,换个一家之主,哀家便是让他听,他都没脸听,你却像是听惯了,听得麻木不仁的样子。”
长兴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忙起身行礼道:“回太后娘娘,断不可听信这女子的一面之词。此事关乎犬子的声誉、前程,臣再不想听,也得听。太后娘娘,众所周知,犬子与乔氏的姻缘,可是先帝赐婚,总不能闹到最后,由着这女子颠倒黑白,辱没外戚也就是辱没皇室的名声吧?”
他倒也会算说话,自开春儿起,皇帝和裴行昭没少扯着皇室声誉的旗号惩处人。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用起来能保全一些人的颜面,不至于被惩处了还连累很多人。
裴行昭睨着他,“黎侯原来还记得,乔家与黎家结亲,是先帝赐婚。那哀家就要问你们一句了,先帝赐婚,只是瞧着两家适合结亲便赐婚么?”
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先帝有时候就是那么不是东西。但她相信,黎家不敢说实话,毕竟,自会有人为先帝照章程行事,不让他显得过于率性而为。
果然,长兴侯不敢应声。她用皇室名声做由头的事情不少,但借着对先帝大不敬罪名收拾人也是有的。
裴行昭又问:“黎家是不是以为,钦天监只是摆设,先帝命他们给乔尔凡、黎元鑫合八字,只是敷衍了事?他们又是否有那个胆子,敢对劳什子的克妻克夫的事情瞒而不报?”
对啊,说到点儿上了。皇后暗暗钦佩,这一点,她可是被磨烦了好几日才回过味儿来的,但是,她娘家也有的说——
黎夫人又一次按捺不住急切,将话接过去:“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人的命格,会随着所在地、所居住的宅邸发生变化,这些是很多得道高人都说过的。太后娘娘博学广知,应该有耳闻。”
“哀家的确听说过,甚至于,也算懂得些测字算命的门道,旁的不敢说,若是走街串巷坑蒙拐骗,寻常人轻易不能识破。”
皇后稍稍侧转身,背着娘家人笑了。
裴行昭的话还没完:“黎夫人是不是想请个人,来与哀家探讨算命甚至玄学的门道?”
“臣妇不敢,但是,进京之后,乔氏克夫确属实情啊,犬子动辄不舒坦、出意外,这些都是阖府下人皆知的。”黎夫人避重就轻,“臣妇请了好几位高僧道士到侯府,请他们看是怎么回事。他们都说,乔氏不适宜来京城,若在长安,的确是旺夫兴家,但在京城,却因八字与帝王之气相冲,会克夫败家。”
“是真的?”裴行昭也跟她避重就轻,“那么,哀家就要问一问了,黎元鑫要是跟乔尔凡继续过下去,会是怎样的情形?”
“会被克得病痛不断,为此丧命也是可能的!”黎夫人说到这儿,跪地哀求,“太后娘娘,看在皇后娘娘的情面上,您可得为黎家做主啊。不是黎家容不下乔氏,而是她实在不适合留在侯府。黎家若是为了先帝赐婚那一节,便闹得家道中落,惹得皇后娘娘忧心忡忡,必然也不是先帝愿意看到的。先帝在位期间,也是有过赐婚之后又命臣子休妻的前例的。”
是出过臣子奉旨休妻的前例,可女方是先帝的一个女儿,她仗着自己是金枝玉叶,连公公婆婆都动辄打骂,先帝不让臣子休了她,还要留着现世么?
“请了高僧、道士,有哪些?”裴行昭忽然岔开话题,扬声唤李江海,“着锦衣卫去查,把他们全部带进宫来!”
“是!”李江海声音高昂,快步而去。
裴行昭又望着黎夫人,“若是哀家请来几位国寺的住持、皇上仰慕的道长,否了那些人给你的说法,你又当如何?”
不少僧道也是要为了寺庙道观的香火旺盛而昧着良心做一些事情的,譬如黎家这等他们自认为绝对惹不起的皇亲国戚,人家想要他们怎么说,他们也便怎么说了,只为着来日做文章传扬自己算准了什么,便会引得更多人傻钱多的高门中人前去捧场。
“太后是不该知晓你们玩儿的猫腻的,可哀家又不是一出生就是太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戏,哀家在民间官场见的多了。”裴行昭对黎夫人投去不屑的一瞥。
如果那些僧道说不敢笃定算得准,那么黎家也不过是受了蒙骗而已。长兴侯盘算着,道:“太后娘娘,即便测八字的结果有出入,可犬子与乔氏到了京城之后,也实在是无法举案齐眉。只说眼前,寻常女子怎么可能在人前说出那些?简直枉顾礼义廉耻,她却说了。想来她终究是个福薄的,到了京城便似变了一个人,实在享受不了天子脚下的繁华富贵,如此,不如一拍两散。不如这样,双方各退一步,犬子与乔氏和离也便罢了。”
皇后听了父亲这一番话,再没看热闹发笑的闲情了,只觉得面颊烧得厉害,深深引以为耻。
当初要不是皇帝怕死了裴行昭,打死也没娶她的胆子,那她这太子妃就得让位,就会被先帝随意给个位分——这些她都知道,但在没有人情可讲的皇室,她无能为力,不能为自己争取半分,只能认命。
可是乔尔凡何辜?父亲这个做公公的,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先帝是为了江山社稷权衡母仪天下之人的人选,你黎家又有什么好权衡的?
“黎侯的话说的可真轻巧。”裴行昭漫声道,“是哀家要尔凡讲述原委,哀家要听,谁敢不说?你要她抗旨么?平白冤枉她的话,你不妨冲着哀家来。”
“臣万万不敢!”
“你不敢?”裴行昭弯了弯唇角,“哀家瞧着,快没你黎家不敢的事儿了。先前还做着个六品官,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了先帝亲封的侯爵,便做起了富贵闲人。这无妨,毕竟黎家是皇后的母族,皇后尽心服侍皇上数年,又为皇室开枝散叶,于社稷有功,没什么好赏她的了,便恩及黎家,给她体面。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以为先帝是给你们体面?”
长兴侯忙道:“臣不敢,黎家更是不敢。”心里已经打起了鼓,腿肚子也开始转筋,太后偏袒乔尔凡之心,昭然若揭。自己那个女儿到底在想什么?!
“再说这门亲事,你们也以为是先帝给你们体面?想多了,那是给乔家给乔景和体面,安他的心。这些君臣之间的弯弯绕,如你这种官场里混日子的,不会明白。”
黎夫人听不下去了,“太、太后娘娘……”
“闭嘴!”裴行昭一记眼刀甩过去。
黎夫人垂下头去,再不敢吭声。
“恶婆婆的坯子,你儿子和一众下人的行径,连长舌妇都不如,不晓得家法伺候从重惩戒,只晓得往儿媳妇身上泼脏水,委实要不得!有什么脸说长道短?”
黎夫人肩头轻颤起来,也不知是哆嗦所至,还是在无声的抽泣。
“哀家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哀家将黎家上下人等关进诏狱,不出七日,每个人都会学会说实话,说出黎元鑫到底做了哪些好事,哀家按律处置黎家上下;第二,私下解决,乔尔凡奉懿旨休夫,带嫁妆离开黎家,日后一应用度由黎家供给,黎元鑫名为游学,实则流放西南,十年后再回来。”
黎元鑫听了,直接瘫在了地上。
“啊?”长兴侯瞠目结舌,“臣不懂,太后娘娘,犬子何以得到这样严重的惩戒?”
“因为他嘴欠,因为宫里缺太监。”裴行昭睨着他,目光酷寒,“以他的罪过,本该处以割舌和宫刑。他让哀家瞧着就恶心!”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9章
长兴侯再怎么自以为是, 到这会儿也瞧得出太后是动真格的,黎家必然没好果子吃, 忙连连磕头请罪, 强调一切都是自己教子无方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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