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法轻灵优美,也不见她有杀气,任谁看来,那枝条落下的力道都不会重。
该刹那,罗大太太松了一口气,想着太后只是要小惩大诫,用这种手段羞辱罗家而已。
可有时候,亲眼所见的,未必是真的。
枝条落下,罗大老爷便是一声惨呼,身形倒地,蜷缩又舒展地挣扎起来。他的感觉,就如被一把钝刀的刃硬生生地在身上割了一记,简直要将他的皮肉刮去一条似的。
裴行昭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轻盈地移步到他近前,枝条再度落下。
没挨几下,罗大老爷便痛苦地嘶号着在草地上打起滚儿来。
裴行昭亦步亦趋,手里的枝条是刑具,亦是长了眼睛的鞭子似的,控制着他不脱离自己要控制的范围。
罗大太太瞧着那情形,活似见了鬼似的。太后始终是轻灵优美的身法手法,始终令人看不出施力的样子,可自家老爷的衣袍已被割破了一道又一道,不消片刻,已浑身是血。
太后要做什么?要让他血尽而亡么?
第39章
许彻奉命带着几名手下赶到寿康宫, 由李江海引路到花园。
看到草地上的罗大老爷,饶是见惯了诏狱中受过大刑的囚犯的锦衣卫, 也是愣了愣。
罗大老爷外袍已是一条一条的, 浑身是血,而且血还在不断地沁出,乍一见, 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走过去探了探鼻息,才知是昏迷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这情形是怎么造成的。偷眼瞥见小太后手里的枝条, 似乎得到了答案,却又有几分不可置信:这也太玄乎了。
“把这夫妻二人扔到诏狱去。”裴行昭吩咐许彻, “你亲自照顾,等罗大人醒来, 劳烦他和罗太太动笔写证供,至于要写什么, 他们心里有数。要是不写, 就给他的伤加点儿作料,盐巴辣椒水蜂蜜都行。”
“是。”
“五城兵马司那边,替哀家去打个招呼:罗大人是哀家的亲戚, 哀家跟他生了点儿闲气,惩戒了一番, 他们再找个人补他的缺吧。”
“是。”许彻应下,打手势让手下带走夫妻二人。
罗大太太挣扎着,哭泣着,道:“太后娘娘,臣妇招, 知道什么就招认什么……”
挟制着她的锦衣卫停下来, 望向太后。
当她是吓唬着他们玩儿呢?当她很想对着他们的嘴脸么?裴行昭打个手势。
锦衣卫立刻会意, 拎包袱似的把罗大太太拎走了。
许彻等人走了才道:“您把人收拾成这样,还这样带出宫,会不会招致非议?您家里的人、亲戚只要一进宫就出点儿事情,这……”
“就是要让我那些亲戚瞧瞧,我是不是有那些劳什子的顾忌的人。”
“成,有您这句准话就成。”许彻行礼,后退几步,转身匆匆而去。
裴行昭唤阿蛮:“把这两日的事告诉李江海,让他去禀明皇上。崔阁老那一节,别说他最后告诉我的那两件事。”
崔阁老不稀罕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与她说,只是避免她耗费时间人力去查而已。付云桥,大抵是分量实在不轻,他要她务必防范,而她尚无眉目,提起无益。
至于知会皇帝,是因为这些事不需瞒他。
阿蛮道:“那我跟阿妩商量一下,再去找李江海。”阿妩心思缜密,能很快梳理出详略得当的章程。
“嗯。”
裴行昭回到寿康宫,洗净双手,换了身衣服,继续看折子。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于平时,偶尔笔会顿住,随后放到笔架上,敛目思索一阵子,才又提笔。
阿妩走进来,奉上一杯清茶,在一旁磨墨,见这情形,终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遇到了想不通的事?虽然跟我说也没用,但是您说一说,兴许就会有所得。”
“不是想不通,是在回想崔阁老说过的话。”
“您指的是——”
“即便谁能重来这一生,再回到三年前,怕也于事无补。”裴行昭重复了一遍,“他加在前头的一句是案子的幕后凶手太多。你仔细想想,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阿妩很清楚的记得这些言语,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倒腾了几遍,侧了侧头,“若能重来这一生,再回到三年前,为什么会于事无补?”
“是啊。”裴行昭再一次放下笔,双手安静地交叠在一起,“若他或我回到三年前,已知案子那么多枝节,那么多参与的人,没办法挽救局势?”
“一定可以啊。”阿妩握着墨锭的手也停了下来,凝神思忖片刻,大大的杏眼一亮,“这其实也是他提醒您的一个要点。不,不是提醒您。”
“怎么说?”
“您对陆将军、杨将军案子的这个劲头,我和阿蛮早就觉着不对劲儿了,您不仅仅是要继续查找参与的人、严惩理当付出代价的重臣,您像是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很大的疑点,要从头到尾查一遍,消除或找到疑点后的真相。比如说,凡是关于两位将军案子的事,您都要人细说——可是,目前您就是最清楚这案子的人,只针对漏网之鱼的话,根本不用平白浪费那些工夫。”
裴行昭颔首,“崔阁老其实是在告诉我,我的怀疑是对的,大可以继续查找那个疑点。”
“那么,您的疑虑到底是什么?”阿妩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
“我的疑虑是,这个案子根本不应该发生。”
阿妩走近她一步,苦笑,“我可不是崔阁老那样的人,您说一句,他便想到全局。也没有皇上的脑子,您说三分,他就能想到余下的七分。”
裴行昭对身边人,总是很耐心的,解释道:“陆麒和杨楚成的为人、习惯、喜好,我再清楚不过。
“他们从不是喜好排场,有闲情看人展现才艺的性子。与至交团聚,他们最享受的,不过是在书房里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再者,去幕僚的别院,他们是不肯的,要与幕僚议事饮宴,都是在各自居处就成,何必浪费时间去一个不曾到过的地方?他们的疑心病,不比我轻。
“他们对幕僚的确是信任,但是有限,你看那些背叛他们之后作伪证的幕僚,可曾提及半句他们的秘辛,或是在官场里比较微妙的事?既然已经背叛了,便是断了所有退路,为什么不帮幕后的人百上加斤?他们不想么?拿不出而已。”
阿妩顿悟,“所以,他们去那个别院,喝酒、看人展现才艺,不是幕僚促成——不,起码是幕僚还用了别人说事,或者是与别人约好了,但他们等来等去,却等到了一场劫难。”
裴行昭颔首,“我也有这种猜测。偏偏崔阁老不肯告诉我,加以提醒,是不是要我有个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承受不来?”
也就是说,漏网之鱼里面,有陆麒、杨楚成身边很重要的人,甚至于,是对裴行昭很重要的人。
阿妩想说,仍旧以诚相待,去请教崔阁老好了,转念就打消了这心思。
裴行昭的猜疑加重,情分便会随着查证的过程对漏网之鱼有所消减,真相大白时,便不能成为打击。
亦或者那个人是查不出的,那么,疑虑始终是疑虑,一生横亘在心也无妨。有的事情,知道真相,真不如不知道——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横竖就那么些人,裴行昭就算用最笨的法子,一个一个排除,多说一半年也就能锁定目标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裴行昭打起精神,拿起笔来。
那边的许彻出宫之后,赶去北镇抚司的路上,韩琳赶上来,与他的骏马齐头并进。
许彻讶然,“姑娘可曾回宫复命?”
“自然,不然怎么敢在许大人面前晃?”
许彻一笑,“找在下有事?”
“我跟去瞧瞧。”
“瞧什么?”
“瞧罗大人那些伤啊,琢磨琢磨太后娘娘的手法。”
“……”许彻转头瞧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太后娘娘亲自出手,当然是为了指点我这个徒弟。”韩琳对他挑了挑眉,“大人连这都看不出?”
许彻忍俊不禁,“看不出。而且,太后娘娘可从不承认自己有徒弟。”
“过一阵就承认啦。”韩琳眉飞色舞的,“大人还不知道她么,拧巴得很。”
许彻哈哈大笑,心里真是想不通:残酷无情如一流杀手的小姑娘,平日里怎么是这样一个小活宝?倒也好,小太后在宫里不会无聊。
.
下午在养心殿,并无新事,只是进一步完善削减宗亲用度的章程,定下一些枝节,再就是崔阁老一案大体可以审结了——福来客栈的证据,张阁老还没亮出来,要等整理出来再说,怎么也需要一两日。
因着崔阁老,裴行昭有些提不起劲,估摸着没什么事了,要起身走人。
这时候,于阁老向她拱一拱手,道:“臣今日听闻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说。”
于阁老道:“五城兵马司的罗大人,被锦衣卫关进了诏狱,带出宫、去往北镇抚司的路上,很多人看到罗大人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可人又是从寿康宫带出去的。”
“怎样?”
“敢问太后娘娘,人是不是您下令伤成那样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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