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也接到手里,扫了一眼,笑了笑,收入袖中,“有心了。”
宋阁老围着裴家、罗家打转,她是知道的,那是因为她总敲竹杠,着实把他祸害得不轻,只要看到可能帮忙示好讲情的人,他就想拉拢。
崔阁老和长公主那边,倒是意外之喜。
“宋阁老只求你在官场上手下留情,后宫里有三个出自宋家的人,他不可能对先帝赏识的人存歹心。崔阁老和长公主亲信的意图,我就琢磨不出来了,只晓得,罗家通过师太把他们引荐给了行浩。”
裴行昭结合之前得到的消息,问:“那孽障曾屡次到护国寺小住,见的人头戴斗笠,这回事你可清楚?”
“这我真不知道。”三夫人摇了摇头,又陷入了短暂的挣扎,随后怯怯地望着她,“静一师太知道,能不能……”
“不能,她也不可能说。”裴行昭道,“只与我的私仇,她就活不了,随后参与官场的争斗,罪加一等。她比你明白,抖落出谁来到最后也是个死,这从不是能将功补过的事儿。”
三夫人面色一黯,垂眸消化了一阵子,又将心绪转移到眼前,“长公主那名亲信,师太大概是三四年前跟我提过一次,说那人的身份很神秘,四十多岁,样貌特别出众,比朝堂里有美男子之称的崔阁老还出色。他为长公主办事,明里却没挂职衔,连门客幕僚的身份都不是。”
“知道了。”裴行昭转头望一眼天色。
三夫人不希望她这就走,“你话里话外,只说你哥哥的枉死,我们这些人的过错,从不曾说过你自己对裴家的恨。我是必死的人,大可以与我说说。”
裴行昭一边的眉毛微挑,“恨?”她喝了一口酒,“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不甘心,不服气,更多的,是为我爹爹、哥哥不值。”
想到裴铮对三房的恩情,想到行简俊朗的容颜,三夫人闭了闭眼,“是该不值,尤其你哥哥,如何都不该亡命于内宅的勾心斗角。不甘心、不服气又怎么说?”她前所未有的真诚地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默默地喝酒。很多时候,她真没与人说话的心情,尤其不愿谈及自己。
三夫人眼含祈求,“我到裴家这么多年,从没个长辈的样子,没与你好好儿说过话。你哪怕只是为着让我脑子再清醒点儿,安排后事时更有些章法,也与我说说话吧,别急着走。”
裴行昭看她一眼,又喝了一口酒。开始喝酒的一两年,烈酒入喉,身心就能放松下来,得一场安眠。到如今,酒对她的作用,只是缓和恶劣的心绪。这是反常的。
终究,她遂了三夫人的意,“不甘心、不服气,是被老夫人嫌弃。她也是女子。我憎恶这种人。”
老夫人骂女孩子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三夫人听过很多年,也被骂了很多年,完全能够理解。
“要说恨么,我用不着恨。”裴行昭猫儿般的大眼睛眯了眯,“我救人,也杀人,我曾被嫌弃放弃,也能站在高处让你们卑躬屈膝,生死由我做主。”
三夫人喃喃地道:“是啊……”
“只说你,到这地步,说是被我逼死的,完全可以。”裴行昭很明白对方的心思,“你畏惧我的权势,更畏惧我睚眦必报的性情,活着也是熬日子罢了。今日你用宜家说事,是因为我先用宜家做文章,赏了她玉佩,对不对?”
三夫人诚实地点头,眼中却有意外。不是谁都能敢做担当的。
“你不知道,杀人的法子真的太多了。”裴行昭缓声道,“你这么快就做了决定,我是有点儿失望的。我总觉得,杀人最好的法子是诛心,时间越久越好。”
三夫人自己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听着这种话,还能由衷地笑出来,“又让你失望了。但你也就是说说,为了宜家,你希望我早做了断,要说失望,或许只是我的死法不是你安排的,不能让你解恨。”
“或许。你不能帮宜家走寻常闺秀的路,甚至不能让她自由自在地长大,却偏偏非常在意她。你要是不在意她,事情就好办了。宜家是裴家的女儿,是我听三叔说过很多趣事的,我的妹妹。”
三夫人潸然泪下,“我明白,也真的放心了。”
裴行昭又喝了一口酒,慢慢地旋上酒壶的盖子,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去,“就此别过。”
“行昭,”三夫人唤了她名字,终于问出了萦绕于心的那个问题,“那些年,你是怎么过的?过得怎样?告诉我好不好?”语毕,拼尽全力下了地,又因失力跌坐到床踏板上。
裴行昭脚步顿了顿,“总而言之,是因祸得福。这一点,我不怨谁。没有昔日的你们,便没有今日的我。”她回首,对三夫人牵出含义复杂偏又堪称温柔的一笑,“三婶,多谢。”
账从不是这个算法,那一声谢,含着多少艰辛,只有行昭自己知道。三夫人跪在地上,俯身磕头,“行昭,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和行简……”
没人应声。
她抬起泪眼,只见玄色的衣袂转过屏风,转瞬消失不见。
终于是说出来了,但,为时已晚。
裴行昭走出院落。
始终等在院门外的二夫人迎上来,眼含关切,“你还好吧?”
“能有什么事儿?”裴行昭回以一笑,“我得回去了,改天回来蹭饭。”
“好,好!”二夫人用力点头,陪行昭回了外院。
路上,裴行昭言简意赅地说了三夫人的打算,末了道:“您跟她商量着来,不妥的就点出来。对她来说,如今算是大彻大悟了,听得进好话。”
“成,你放心。”
裴行昭笑了,“在裴家,只有您说这句话,我听了是真放心。”
二夫人笑得更愉悦,“是我的福气。”
到了外院,两人径自走进书房。
裴显和韩杨相对而坐,桌案上摆着六道菜、一海碗胡辣汤、一壶陈年梨花白。
两女子进门,他们连忙起身行礼。
“罢了。”裴行昭看看桌上,走过去,给自己盛了一小碗胡辣汤,“饿了。”
其余三人都开怀而笑。
裴行昭就那么站着,喝完一碗胡辣汤,又拿过一个备用的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把二夫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裴行昭放下杯子,“凑合。回头给你们送几坛好的过来。”
裴显连忙道谢。
裴行昭把三夫人给自己的第一张字条交给裴显,“查查这些人,您得清理门户了。”
“我尽力从速料理。”裴显不敢把话说满,这真不是他在行的事。
知道自己的斤两是好事,裴行昭一笑,视线在裴显和二夫人之间逡巡着,“裴家的事,全指望你们二位了。得了,我真该走了。”
夫妻二人陪她出门,目送她和暗卫策马绝尘而去。
干清宫,皇帝得知裴行昭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歇下后,他跟冯琛嘀咕:“母后什么都好,就是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只带那些人,万一有个闪失,朕不就抓瞎了?要是没她在宫里镇场子,朕不出三天就得卷包袱走人。”
冯琛啼笑皆非,心说您个做皇帝的,卷包袱又能跑哪儿去?
第二日不用上朝,皇帝掐算着时间到寿康宫请安。
裴行昭在书房见的他。
皇帝看她在批阅折子,不由得喜上眉梢,请安之后,从冯琛手里接过一大摞折子,磨磨蹭蹭地上前去,轻轻地放在书案一角。
“往哪儿放呢?”裴行昭失笑,“那边是批阅好了的。”
“哦,对啊。”皇帝不好意思地笑了,举动也就不再跟做贼似的,转而放到另一边,“朕是怕母后不悦,一味让您受累,可这也是父皇的意思,您只能多担待。往后朕就让冯琛送折子吧?毕竟三五日就得上一次朝,有时候赶不及自己过来。”
“皇上自己掂量着办吧。”裴行昭不怕繁忙,就怕无所事事,“等诸事理顺了,大抵也就用不着哀家帮衬了。”他再半吊子,也是帝王,她说话何时都要留下余地。
皇帝却道:“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有理顺的时候?饶是父皇那么英明神武,也不乏有心无力的光景,母后还是多费心吧,没个十年二十年的,朕都历练不出来。”他这还是收着说的,修道大业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裴行昭笑出来。
皇帝不给她婉拒的余地,转身跟李江海要茶喝,“给朕沏一盏明前龙井。”
李江海心里笑着,应声而去。
皇帝落座,嘴仍是不闲着,“镇国公又上请辞请罪的折子了,请的罪,朕和内阁得追究一下,把他超过赏赐的产业抄没充公,日后赏赐的用度减到以前的三成。
“这事儿发明旨之后,张阁老和宋阁老的意思是,走以前的路子。他们说给镇国公个功过相抵的说法便罢了,到底是有从龙之功的门第,要是收拾他,有的官员背不住胡思乱想,猜测母后和朕要对功高的臣子动手。
“朕深以为然,母后怎么看?”
“哀家也赞同。”
“还有个事儿,”皇帝蹙了蹙眉,“崔阁老说要见您,问缘由,只说名字与门第:陆麒、裴行浩、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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