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昭听过就算,转向周才人,“你揭发王婕妤有喜?说来听听。”
“回太后娘娘,”周才人站起来回话,“王婕妤做出了与人私通的丑事,嫔妾两个月前便觉异样,可是生性迟钝,到今日,发现她居然小产了……嫔妾不敢隐瞒,这才……请太后娘娘定夺。”
“委实不成体统!”贵太妃重重一拍茶几,用的是因惊怒而拔高的腔调,“定要严惩不贷!”
裴行昭斜睇着她,“贵太妃要不要锣鼓,敲打着四处嚷嚷一番?”
贵太妃赔着笑站起来,“嫔妾一时激愤,还望太后勿怪。”心里却想,这是递台阶给你,你顺势发作不是更顺理成章?怎的连这些门道都不懂?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传王婕妤。”
李江海心里想着王婕妤小产了,进太后的宫室犯忌讳啊,面上却是即刻应声而去。
周才人悬起了心。太后处理的方式,怎么一开始就不在正道儿上?这是要当案子一样审理么?可就算审理也不该是这个章程,好歹要先听她这个告状的细说原委吧?
裴行昭端起茶盏,用盖碗拂着茶汤上的浮沫。
“太后娘娘,”贵太妃尽量扯出谦卑的笑,“王婕妤那等晦气的情形,切不可进来回话,酌情处置了便可。”
裴行昭懒得理她。
“其实……此事本该皇上亲自定夺。”贵太妃的笑越来越勉强,“敢问太后一句,可曾派人告知皇上?”
“此事尚无定论,为何要给皇上添一份烦扰?皇上不舒坦,贵太妃要雪上加霜么?”
贵太妃忙行礼道:“太后娘娘委实误会了。嫔妾愚钝,只会添乱,如此,便先告辞了。”
裴行昭睨着她,缓声问:“说来就来,想走便走?”
第03章
贵太妃讪讪地坐下,心里窝火不已,时不时用挑剔的眼神瞄太后一眼。
裴行昭闲适地坐着,身着玄色广袖深衣,如云的墨发如男子一般用白玉冠束在头顶,插一根白玉簪;
肤色非常白皙,眉宇昳丽至极,最引人的是双眼,眼尾稍稍上扬,眸子亮如寒星,灵动极了,如最聪□□黠的猫儿。
一身清贵,似如何也染不上烟火气,而所经的杀戮仕途,人前的言行笑靥,又分明入世已久。
绝美,矛盾,鲜活,怎样的人比得过?
越是看得清楚,贵太妃越觉丧气。往后可好了,艳绝后宫的不是皇帝哪个嫔妃,是太后娘娘。简直笑死人。
她胡思乱想着,全没注意到,裴行昭身边一名宫女离开又回来,王婕妤被带来时,都是随侍的宫女着意提醒她的。
王婕妤面色苍白如纸,目光呆滞无神,径自跪倒在地,一语不发。
裴行昭凝了她片刻,“王婕妤的眉眼,与哀家一位故人酷似。那人是义商。”
王婕妤身形微震。
裴行昭搁下这话题,问阿蛮:“太医可到了?”
“回太后娘娘,服侍皇上的两位郑太医、近期为王婕妤诊脉的赵太医相继到了,分别在偏殿、门外候着。”
贵太妃脸色陡然生变。
周才人险些跳起来。
裴行昭道:“传赵太医。”
赵太医是在廊间候着的,少顷被传进来。
裴行昭看住他,“周才人说王婕妤小产了,你怎么说?”
赵太医不知老小二郑也来了,当即回道:“禀太后娘娘,确有此事。今日王婕妤出现不妥之后,微臣去长春宫诊脉,深以为憾,碍于身份,不敢声张。”
“属实?”裴行昭问。
“微臣不敢欺瞒太后娘娘。”
“传二位郑太医。”
赵太医惊愕,继而如丧考妣。
老郑太医今年六十多,小郑太医是他的旁系侄孙,祖孙两个在医术上相辅相成。
裴行昭和声吩咐:“有劳二位给王婕妤把脉,看她有哪些不妥。”
祖孙两个领命,相继给王婕妤把脉。
王婕妤垂了眼睑,过了会儿才肯伸出手。
把脉之后,老郑太医道:“王婕妤忧思过重,想来已有数日茶饭不思,有所亏损,倒是无妨,调理数日便无恙。”
小郑太医附和。
周才人跌坐到地上。
贵太妃闭了闭眼。
裴行昭一笑,“周才人、赵太医,可有异议?”
周才人的回答是哆嗦得牙齿叩击的轻微声响。
赵太医冷汗涔涔,心里直骂收买自己的人是猪——这才哪儿到哪儿,他就完了,哪里有容他逃命的时间?
裴行昭对二郑微笑,“没别的事了,二位请回。”
二郑行礼退下。
裴行昭道:“周才人诬告,赵太医为从犯,认不认?”
二人知晓逃不过重罪,却不知哪条路好一些,陷入犹豫。
贵太妃起身呵斥二人:“这种过错是要牵连家族的,你们都没想过?好在太后娘娘慈和大度,不会牵连无辜,否则,你们就等着灭族吧!”
二人闻言,神情透出怆然和坚决。
裴行昭眼眸微眯,“贵太妃再三混淆视听,存的什么心?莫不是笃定哀家不会责罚你?”
她可是为先帝育有一儿一女的人,不论是谁,到了宫里,也得遵守那些不成文的规矩。沉了沉,贵太妃委婉地挑衅:“请太后娘娘降罪。”
裴行昭嘴角一牵,缓声下令:“贵太妃言行失当,小惩大诫,掌掴二十。”先帝的一个妾,不当着人弄死就不叫事儿。
“啊?”贵太妃不可置信。
李江海抢步到贵太妃跟前,把人拖了出去。
裴行昭看住王婕妤,“令堂是心怀天下的女子,哀家有幸结识,甚为钦佩。却不想,她的女儿,是个任人构陷的窝囊废。”
王婕妤面上终于有了情绪。
“太后娘娘,”她哽咽着磕头,“嫔妾有下情回禀,求您拨冗一听。”
“尚无人定你的罪,便不需跪。”裴行昭轻一拂袖,“起来说。”
王婕妤起身时,已经整理好思路,道:“嫔妾与周才人同住在长春宫,彼此的父亲都是知府。最早位分相同,相处和睦。嫔妾的位分升为婕妤之后,不快之事便多了起来,周才人也明说过不服气的话。”
裴行昭颔首,示意她往下说。
王美人继续道:“两年半之前,嫔妾生母与家父和离,没了诰命,只有商贾身份。
“上个月的下旬,周才人用这事情找茬,说的话实在刺心,嫔妾气不过,罚了她两名宫女,她扬言要嫔妾身败名裂。
“嫔妾后怕不已,谨小慎微。
“这个月初,周才人拿着一封家书跟嫔妾说,嫔妾生母的一些生意,恰好在她父亲的辖区,若是以窝藏流寇、宫中宝物甚至禁书的由头找茬,足够嫔妾的生母掉脑袋。”
裴行昭望着周才人。
周才人身形摇摇欲坠。
“不瞒太后娘娘,嫔妾平时与宫外常互通消息,家母两个大掌柜就在京城。嫔妾求证后,不得不信。”王婕妤吸着气,“家母的三个大掌柜和数十名伙计,已经身陷囹圄,家母也已赶去事发地。为此,嫔妾由着周才人摆布,却没考虑没的。”
裴行昭问道:“周才人可有从犯?”
“赵太医。周才人说,嫔妾会被关进暴室严刑拷打,撑个三两日,便可招认出赵太医。”
“关进暴室严刑拷打,撑个三两日。”裴行昭微笑,“这建议可真好。”
周才人瑟瑟发抖,“太后娘娘,不、不是那样的。嫔妾与王婕妤的确有嫌隙,为此她才做戏,害得嫔妾误以为她小产……”
“这种戏,你怎么不做?”
“嫔妾不敢……”
“你误以为别人小产,你父亲又误以为了什么?”
“家父抓人,是因为商贾的确窝藏了违禁的人和东西。”
“如果这种冤案是宫里宫外串谋,哀家把你扔油锅里炸了也未可知。”
周才人险些瘫在地上,“太后娘娘饶命!”
“你是否要挟、诬陷王婕妤?”
“……”
“不想说便算了。”裴行昭搁下她,问赵太医,“宫里这碗行医的饭,是不是特别难吃?”
“不是,太后娘娘饶命!”赵太医用力磕起头来。
“构陷嫔妃,且准备做那奸夫。有胆色。”
“微臣,不,罪臣死罪,求太后娘娘开恩,错只在罪臣一人!”赵太医真转过弯儿来了,若再嘴硬,不亚于逼着太后光火灭他九族。
“真知罪?”
赵太医略一思忖,“周才人先给了罪臣三千两银子,说事成之后,待罪臣回到江南祖籍,可凭字据到一间绸缎庄取五千匹绸缎,亦可按市价的七成兑换银两。
“银票与字据,罪臣存到了一间当铺,银票没什么出奇的,字据是周才人亲笔写就,盖着她的私章。”
周才人见这情势,终于认头了,“太后娘娘,嫔妾有罪,的确是嫔妾陷害王婕妤,只求太后娘娘赏个全尸!”
贵太妃被拖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差点儿晕过去。
裴行昭吩咐李江海:“安排妥当的人询问记录口供,若哪个又翻供,立刻赏碗七日后肠穿肚烂而死的汤药。”
李江海转身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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