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陆雁临不得不接话了,不耐烦地道,“你是不是认为,一切都是付云桥瞒着晋阳做的?那不也在情理之中么?幕僚本就不需要向东家禀明每一件事是如何做成的,让东家看到事情的结果即可。”
“我的意思是,付云桥用的招数歹毒至此,只能是因恨意而起。”乔景和道,“我不能确定的是,他是恨陆家、杨家,还是太后娘娘、张阁老、马老将军?”
他说的付云桥恨的这些人,都是非常有可能的,因为裴行昭与陆麒、杨楚成是过命之交,同时,张阁老和马老将军都算是她的伯乐。五个人之间算是有着无形的一条情分做成的锁链,被紧紧地绑在一起,哪一个出事,其余四人不论在情分还是前程上,都会遭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和阻碍。
“付云桥的确可能是因恨意而起,但这份恨意就不能是对先帝对朝廷的么?”陆雁临道,“今儿你提到了太宗皇帝,我就也想起来了,我们的太后娘娘对太宗,便有着很深的憎恨。难道付云桥就不能憎恨先帝,才杀害先帝重用的名将么?”
“若真的恨先帝,为何不尽早毁了晋阳?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晋阳不是已经死了么?”陆雁临瞥了乔景和一眼,“你又怎么能断定,那位威风八面的公主的死路,不是他给铺好的?”
乔景和失笑,“账不是这么个算法吧?
不论如何,先帝总归是看重晋阳的。付云桥若是恨先帝,为何不让先帝尝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帝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倚重的女儿红颜早逝,总归是个打击。
“可晋阳是怎么死的?不用明说,你我都清楚。难道太后娘娘会因为一个长公主的死而多一丝欢喜么?不过是除掉了一块拦路石而已,对太后而言算得了什么?”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陆雁临更不耐烦了,“你说的这些,我没法子反驳,那么,就当你说中了,付云桥恨我哥哥,或者是杨家哥哥,要么就是太后或两位重臣。
“可现在他恨不恨的还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是生不如死,活得还不如猪狗。
“你大可以跟太后娘娘说说你这些想法,她说不定会派人询问付云桥,想得到答案应该不难。”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谁会问猪狗什么问题?那不是太傻了?”乔景和笑了笑, “活成猪狗还有心气儿还能继续活的东西,便是心里还有着什么异想天开的指望, 并没绝望。不为这个, 太后娘娘大抵也不会那样处置他。”
陆雁临目光微闪。乍一听,觉得他像是在说歪理,再一琢磨, 觉得有几分道理。
付云桥是不是在等什么消息?比如太后或是谁的噩耗,又或是什么好消息。似乎也只能是这样的理由, 才能支撑着他没有尊严不成人样地活下去。
而裴行昭正因看出了这一点,才不将他处决, 就是要他活着,要他看看希冀的到底能否成真。她是很喜欢这样跟敌人较劲的。
那就是说, 乔景和说的是真的?付云桥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恨意才做了那么多事么?
那份恨意必然也算得血海深仇,又到底因何而起?
裴行昭有机会与付云桥结下那样的仇恨么?
看起来张阁老和马伯远是更有可能, 但他们近些年来不都过得顺风顺水么?
真正被陆、杨冤案打击到的, 影响深远的,只有裴行昭。
付云桥以前不可能对张阁老、马伯远无计可施,连一点儿像样的绊子都使不出。
他没有那样做, 便是对两人没有那么深的敌意恨意。
乔景和始终留意着陆雁临的神色,语气更为和缓:“你可以说, 付云桥恨谁并不重要,也的确是不重要。如今除了陆家父女,别人都过得好好儿的。
“你被他利用折辱到那等地步,也能心甘情愿的话,局外人自然无话可说。
“太后娘娘帮很多人争得公道, 我也正在全力帮她为很多女子争一份公道, 但你不在其列, 因为你的脊梁骨已经折了,连是非对错的真相都不敢面对。
“我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希望你在死之前,为自己争一口气,提供一些仇家的线索。
“这世道,女子有太多不得已,是律法的问题,是以前的上位者的问题,若有机会,女子便该为自己争取一些本就该有的权益。
“我说这些,绝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膝下只有一女,她也曾身受世道不公之苦。我也希望,再不要有倚红楼那样的案件发生,那本就是不该有的人世悲苦。”
陆雁临若有所思。
乔景和继续道:“与你说盗墓贼入侵皇陵,重点其实不是哪个皇陵,重点在于,太后利用此事做了些文章。
“她本就已盛怒,坦言不允许再有官妓营妓,恰好皇陵被入侵,便成了推波助澜令众人对太宗怨愤痛恨的理由,如此,来日她心愿得偿,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人活着,总该分出点儿心力,为别人着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比起杀敌报国的无怨无悔,这种道理过于浅显,但你已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我便多说几句。”
停了停,他站起身来,“好自为之。”
乔景和对陆雁临并没抱切实的希望,这人就如杨攸曾说过的,任谁都不需再对她有任何指望。
可不抱希望做出不同的尝试,本就是查案审案经常要做的事。
太后对陆、杨冤案的执着、执拗,那个案子背后的诸多残酷的真相,他已通过刑部今年几桩大案的卷宗、许彻告知的诸多消息,一步步品出来。
如果此次进诏狱的不是陆雁临,他相信,太后不论如何都会撬开陆雁临的嘴,让她将所知一切——不论有用没用,都要如实道出。
可偏偏是陆雁临。太后想必已经愤怒失望又膈应到无以复加,不会再予以理会。
身居高位的人,必然有着强大的自信,相信就算没有足够的防范,也能妥善处理好突发的事——他顾虑的付云桥是因恨意才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太后肯定早就考虑到了,但懒得追究,懒得再看故交面目全非的嘴脸。
她懒得做,是傲气、任性又拧巴的性子所至,他既然有机会,便该帮忙探究,这是身为臣子的分内事。
的确,料想付云桥也扶持不出什么成气候的人,但那种人早些发现、早些除掉,不是更好么?
女儿全心仰慕的太后娘娘,他立志要全力辅佐的上位者,心病还是能少一些便少一些。
乔景和去了廖云奇所在的院落。
廖云奇正在看书。
乔景和见了,笑道:“看得出,公子与狱卒相处得还不错。”不论哪种规格的牢房,书籍都欠奉,而犯人在走出去之前,寻常是不允许亲人探望的,而亲人就算来探望,大多也不敢带书到监牢——被人拿去研读一番,抠出些莫须有的犯上的字眼,便是雪上加霜。
廖云奇一笑,放下书,起身拱手行礼,“是《孝经》,有人不明白里面一些句子所指何意,我勉强能解释出个大概。”
乔景和笑微微地落座,“是什么都无妨,回头我派人给你送一些书过来,解解闷儿,想看什么只管知会我。”
“多谢阁老。”廖云奇深施一礼,这才落座。
乔景和始终是与廖云奇拉家常的样子,把与陆雁临说的皇陵之事、倚红楼案娓娓道来。
廖云奇敛目思忖一阵,叹了口气,“那位双月儿姑娘,可惜了。”
“的确是。”乔景和苦笑,“说起来,也算是她的死换取大周再无官妓营妓的结果,可是,佳人已经香消玉殒。”
“太后娘娘已有了这决策?”廖云奇问道。
乔景和颔首,“千真万确,过不了多久便有结果。”
“凡事都是有所得有所失。”廖云奇眼神有些复杂,“而这决策能够顺利进行,恐怕与皇陵之事有关吧?”入阁拜相之人,说话总会有些深意,说的事情大多可以串联在一起。
乔景和目露欣赏,“有关。”之后照实相告。
“如此也好,”廖云奇由衷地道,“太后娘娘睿智,铁腕手段,不是不能用,但能避免就别用。”上位者一用铁腕手段,就意味着不少官员的贬谪甚至受刑、身死。
乔景和嗯了一声,话锋一转:“方才我去见了陆雁临,也跟她说了这些。”
廖云奇看他一眼,没说话。
乔景和唇角扬了扬,“跟她说话,总少不得驴唇不对马嘴的情形,到末了,也不知她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廖云奇凝神思忖片刻,“阁老是因倚红楼案有所感触吧?对陆雁临恨铁不成钢,希望她能多说一些付云桥的事,给您提供些蛛丝马迹。对我,应该也是如此吧?”
“对陆雁临,只是失望、不解,谈不上什么恨铁不成钢,对你倒是真有这份儿心。”乔景和很诚实地道,“说白了,你反复逼迫陆雁临进锦衣卫的行径,我不管怎么想,都怀疑你是故意的。越是感觉危险,越要沉稳行事,甚至按兵不动,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你行事却显得很是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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