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写字作画下棋。字写得不怎么样,画也很是一般,这倒是不难理解,老六和老九听下人说过,四小姐流落在外的时候,没人正经指点书法画艺。或许正因不擅长,才要苦练吧。
棋艺么,老六和老九只能保留看法:她们见识过太后娘娘高绝的棋艺,而且次数不少,再看别人下棋,便都觉得棋艺很一般,区别只在于谁更差。元琦的棋艺,到底在闺秀之中是个什么火候,她们做不出评价,别说没时间,就算有大把的闲工夫,也懒得与娇娇弱弱甚至爱哭哭啼啼的闺秀打交道,更别说观摩她们学问的深浅了。
元琦喜欢自己与自己博弈,不少时候守着一局棋到后半夜,别人看着枯燥,她自己却是乐在其中。下完一局棋,再习字半个时辰才歇下。
元琦平日里来往的,不过是同来的三个姐姐,今日你送我一条帕子,明日我回送你几朵绢花之类的,要么就是互赠点心干果、笔墨纸砚之类的。
除了自家三个姐姐,元琦没有朋友,也不想有朋友似的:裴家的宜室、宜家都是她的表姐妹,行川是她的表哥,她却只是碰面了寒暄几句,再没别的。
搬到大夫人的宅子之后,有亲朋故友的女眷来访,元家老夫人、大夫人总会让四个女孩子作陪。元琦对同龄人也是点到为止,从不尝试深交,哪怕对方明显有意常来常往,她也婉言谢绝对方主动提出的邀请。
这种做派,叫人有些犯嘀咕,也不知她是因着在家里没有安全感,还是根本就不屑与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来往。
老六老九将点点滴滴的发现每日如实上报给裴行昭。
裴行昭便也开始犯嘀咕了:元琦进宫那次明明说过,在梦里嫁人之后,苦学过琴棋书画这些才艺,言外之意分明是学出了点模样。如今怎么书法画艺都拿不出手?可她的意思明明就是她是重获新生的人,难道活过一世,根本不能捡起曾经擅长的才艺?怎么可能呢?即便是黄粱一梦,只要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梦里的经历,便能掌握学成一门学问的精髓,就跟忽然开窍了一样,再下笔绝不同于以往。
又或者,元琦是怕下人、长辈看出异样,故意写的画的一团糟?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可私下里自己写字画画,也能忍受拙劣的笔法?再说了,字与画这种东西,学成之后再退回到原点,怕是更难吧?
好吧,就当她为此下足了工夫——虽然满心质疑,裴行昭还是不在行动上表明对那孩子的怀疑。观望的时日久了,元琦若没有任何异常,而且也没有为自己争取扭转命途的手段,那就随她去吧。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有的值得帮,有的不值得帮——要是明明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要是真的是重获一世,还是不能有所改变,活不出全新的光景,那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要帮就得帮她一辈子——凭什么?
裴行昭自认只是有善良的一面,却不是时时善良的人。元琦要是指望着她改变运道,那就真是大错特错了。
在如今什么结论都不能下,继续观望便是了。
这一阵,朝堂官场关注的事,无非是康郡王被杀害、陆子春与陆雁临相继入狱。
陆家父女在裴行昭这儿,必死无疑,乔景和与许彻自然明白,却不能早早下断言:二人入狱时间太短,他们得照章程行事,把场面功夫做完整。这也算是新帝登基以来最大的命案了,即便是刑部与锦衣卫联手查案,磨叽个把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不然日后一定有人嚼舌根,指责他们仓促武断行事,谁吃撑了要学太后娘娘给陆家翻案也未可知。一眼可见的隐患,他们自然要避免。
两人联袂向太后说明了这些顾虑,意在请她不要心急,多给他们一段做戏的时间。
裴行昭又哪里不晓得这些,笑着应下,说你们看着办吧,别只一味忙着闹虚文就行。
许彻笑著称是,行礼告退。他压根儿就没有得闲的时候,这边得了准话,就好重新安排时间,去兼顾别的差事了。
乔景和则与裴行昭说起女儿那边的事,先是道:“太后娘娘怎么还给了小女那么多银钱?她本就要买个宅子做学堂,家里已经给她拨出了一笔银钱。”
太后给女儿的信封里,竟有四张五千两的银票,着实把女儿吓了一跳,当即跑去拿给他看。
“那是你家的事儿,哀家交代尔凡的,是哀家主张的事儿,怎么能让你们搭钱?”裴行昭笑微微的,“安心收着,哀家有先帝赏的产业,有皇上皇后时时贴补,想手头拮据都难,你们却是不同。”
“不论如何,多谢太后娘娘。”乔景和又道,“臣和尔凡商量了一番,想到了几位名士,有男有女。不在京城的,臣已经命人带著名帖书信,前去邀请来京城一趟;在京城的,尔凡已经前去拜望,想先混个脸熟再说明意图——那孩子行事就是这样的,有些人也就真的喜欢绕弯子行事,跟他直来直去的,事情兴许立马就黄了。”
裴行昭一笑,“是该如此,绕绕弯子也好,彼此都能更了解对方的心性。谁都跟哀家似的,一年得有半年无所事事。”
乔景和撑不住,轻轻地笑了,“太后娘娘也是因人而异。总之,此事臣会全力帮衬小女,她心中所求所想,便是臣所求所想。”
“如此再好不过。”
乔景和这才行礼告退。
这样疼爱、支持女儿的人,让裴行昭又添了三分欣赏。她已经失去父爱,此生再不可得,但从不嫉妒在享有无尽的亲情的人,相反,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疼爱,来日也都成为疼爱孩子的父母。
当晚,裴行昭仍是与林策、杨攸一同用膳。
起先是在寿康宫,吃饱之后,三个人还没喝尽兴,林策闹着要去御花园,“那个水榭的景致当真是好,就算瞧不清了,只闻着风里的花香,便最是惬意。太后娘娘,我们还是去御花园吧?”
“要去你只管去,做什么要我和瑟瑟陪着?”裴行昭故意逗她。
林策一本正经地道:“诶,您二位可都是身怀绝技,跟你们一比,我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你们就不怕我喝高了掉水里给淹死?”
“什么死不死的?”杨攸掐了一把林策白里透红的小脸儿,“私下里没个忌讳也罢了,在人前可不准这样。”
“我晓得。”林策拍了她的手一下,又眼巴巴地望着裴行昭。
裴行昭笑着起身,“走吧,横竖也没什么事儿,你真掉水里去,少不得告假,内务府好些事儿又得落到皇后头上。好端端的,干嘛辛苦我的儿媳妇儿?”
林策和杨攸大笑。
三个人溜溜达达地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就在坤宁宫后方,而时间已经不早,皇后早已歇下。裴行昭见宫人想去给皇后报信,立刻拦下了,“只是去水榭坐坐,不要声张,更不用惊动皇后。”
宫人从善如流。
御花园已经下钥,守门的宫女太监见到太后和两位郡主,倒也不惊讶,毕竟,这三位这几日晚间是这儿的常客,这次来的比较晚罢了,赔着笑行礼之后,便要层层传话下去,唤宫人过来服侍。
裴行昭否了,各赏了他们两个银锞子,“我们只是四处走走,随意坐坐,随行的备了酒水果馔,不用人服侍。”
宫女太监哪里有不喜欢清闲的,称是谢赏,开了门,退到一旁守着。
裴行昭一行人走进园子,随行的只有李江海和两名拎着食盒捧着酒坛的小太监。
走出去一段,裴行昭吩咐李江海,带内侍先去水榭,不用跟着她们晃悠。
三名女子,两个是绝顶和一流的高手,园子里又正是最清净的时候,李江海没什么好担心的,称是而去。
三个人走走停停,林策和杨攸通过闻到的花香识别是哪一种花的,总是说法不同,便循着味道找过去,看看谁对谁错,错了的要挨罚,到水榭要自罚一大杯酒,结果,连续两次,两个人都错了。
裴行昭笑得不轻,只觉得俩人跟傻乎乎的小狗似的,明明鼻子都没那么灵,偏还要比出谁更不行。
可是这样一来,三个人不知不觉就走岔了路,加上对御花园都不大熟,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走近路到水榭。
裴行昭在心里揶揄着自己,凭借直觉,带着两个人选了条路往前走。
杨攸和林策乖乖跟着,相互揶揄打趣着。过了片刻,趋近一个院落的时候,裴行昭忽然停下脚步,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策耳力一般,杨攸则是耳力绝佳,静下心来,听到院中传来一男一女低低的交谈声。
女子说:“死鬼,怎么才来?叫我等的好苦。”
男子说:“一整夜呢,还担心没工夫享受?”
杨攸愕然,下意识地望向裴行昭,这是后宫的事,她又不得不管闲事了。
“等着。”裴行昭微声吩咐二人一句,施展身法,鬼魅般消失在二人面前,潜入院落。
林策看傻了,随后就懵住了:堂堂的太后娘娘,亲自去捉奸?
等了好一阵子,裴行昭出了院落,步履闲适地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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