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无关人情, 在于时局。
不论如何,结果是乔尔凡喜闻乐见的,她开始权衡轻重, 筹谋自己的来日。
她仰慕太后,钦佩杨攸、林策那样的女官, 说来也是有抱负的:想入朝为官。只是,一来从不曾有过任何相关的历练,成了次亲还闹得一地鸡毛,哪里适合为官。就算天上掉金元宝,有那等幸运降临, 她也是不等人质疑自己就先心虚得撂挑子了。
还是找个长久的事由, 帮一帮不愿一生困在宅门之内的女孩子为好。
她要开设学堂。别的不敢说, 考取功名的男子该读的书、令女子开阔眼界的学问她都深谙于心,也曾帮着族里的长辈给几个孩子开蒙,帮着他们入学后功课有明显的进益——是教书的料。
这种事,她不想小打小闹,而且单以父亲的才学在士林中的地位,他就是被再度罢官,她的学堂也照样儿能开下去。如此一来,就得用心筹备,去亲眼看看占有一席之地的书院建造的格局、招募的人手,相关的枝节上的问题也需要不耻下问。
她要教的是女孩子,有名气的书院学堂私塾主要教的是男子——不存在她抢他们饭碗的问题,也就不会有人对她严防死守,一点儿经验也不肯赐教。
想通了,与双亲说定之后,最近她游转在三个书院之间,先用父母的名帖打通关系,迅速与各位山长、名士混熟,然后就直来直去或拐弯抹角地请教各类疑问。
这日午后,乔尔凡正在自己的小书房记录所得的诸位前辈的心得,阿蛮来了,请她到宫里去一趟。
乔尔凡雀跃不已,迅速更衣,从速赶到宫里。
阿蛮往返的这段时间,裴行昭和首辅次辅议事。
镇国公目前是打死也不肯做官了,或许是因着崔家、姚家的事兔死狐悲,或许是因着无法撇清与晋阳数年来的过从甚密,觉着隐忧过多亦过重,又或许是因着自家子嗣并未受到自己牵连,仍旧在好端端地做官,也便再无其他指望,这几日每日上折子请求朝廷褫夺自己的封号、取消与亲王相等的待遇,日后唯求在家戴罪思过,并且又在朝廷已经收回半数家产的前提下,又上交了相加起来数额不菲的产业。
重臣辞官,一向就是和上位者来回打太极的事儿,全看哪个的心意更坚决。镇国公做到这份儿上,已经是去意已决。
裴行昭要是再拖着,他不定想到什么地方去,万一来一出装疯装病的戏,事情就全变了味道——国公爷畏罪请辞,和朝廷得理不饶人把人逼疯逼得一病不起,是两码事,而且目前看来,他又没掺和过贪墨受贿戕害忠良的事由,能摆上台面的,不过是能力不济德不配位这些不配得到重用的理由。
于是,裴行昭准了他的奏请,说辞则比较委婉,大意就是她对首辅、次辅说的那样:“镇国公近来抱恙,不好勉强他劳心劳力。这样吧,请他静心将养,过个三二年,他完全将养好了,朝廷再请老人家出山也不迟。二位得空就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好生开解。”
张阁老、宋阁老欣然领命。他们凡事以小太后的意见为重,不希望她受窝囊气、伤神劳心,却也希望她能做到杀人不过头点地,人缘儿这东西,能好一些就好一些,没坏处。
说到底,镇国公威风八面数十年,这一阵也真算是面子上受够了磋磨,里子则是一而再地被罚没或主动上交真金白银,怎么算朝廷都赚到了。
送走两位阁老没多久,乔尔凡到了。
裴行昭携她到宴息室说话,落座后道:“常与你爹爹碰面,总少不得问一问你的近况,听说想开个学堂?”
“是。”乔尔凡赧然道,“臣女自知没资历阅历可言,但是教六七岁的小孩子还是可以胜任的,等她们跟着学三二年,臣女也就有点儿阅历了,还可以继续往下教。”
裴行昭莞尔,“这心思好,自己长大的同时,也陪着小孩子长大。”
“太后娘娘不反对?”乔尔凡眼眸亮晶晶的。
“为什么要反对?”裴行昭笑若春风,“只是,我希望你在兼顾自己志向的同时,也帮一帮我,帮到更多的女子。”
“嗯?”乔尔凡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您的意思是——”
“既然要做一件事,又有人协助,便不妨将事情做大。”裴行昭晓得这女孩子聪慧,说话便是干脆利落,递给她一个牛皮信封,“里面是一个地方的地契房契,那里可容纳数百名学子,该有的都有。主人家是先帝年少时的故交,心愿是桃李满天下,可惜天不假年,几年前书院建成了,却患了重病,辞世前将地契房契交给先帝,只盼先帝找个适合的人打理,实现夙愿。先帝那几年顾不上此事,顾得上的时候已经时日无多,便托付于我。眼下,我想将此事托付于你。”
乔尔凡动容,双手接过,语气难掩喜悦与激动:“臣女实在是受宠若惊,但凭太后娘娘吩咐,唯求不辜负您的指望。“
裴行昭神色柔和,“教书育人的事儿,我也只是听得多,从未着手,日后亲力亲为的是你,我们商量着来。”她又交给乔尔凡一个信封,“开书院必须要依照的一些章程,要铺平的一些路,我曾听两位山长说过,也派人去打听过,日后你肯定要用到的那些,闲来无事我就写下来了。这样也好,你没事就看一眼。”
乔尔凡接到手里,不可控制地孩子气了一下,“真是您亲笔写的?”
“是啊,怎么?”
乔尔凡赧然笑道:“太后娘娘的墨宝,臣女做梦都想要,这下好了。”
裴行昭轻笑出声,“这容易。”说着,将手边一尺多宽二尺多长的红色描金匣子推到她面前,“瞧瞧,选出你喜欢的。”
乔尔凡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见里面竟然是十二把湘妃竹扇。她按捺不住惊喜之情,逐一拿起来鉴赏,扇面或是栩栩如生的工笔画,或是行云流水、龙飞凤舞的字画,一概出自太后之手。她如获至宝,一时间哪里分得出伯仲。
“这是我送给入主书院的前十二位先生的薄礼,你自然是第一位。”裴行昭道,“你也可以把这当做我的名帖来用,去请适合执教的人,大可以说这是我的意思,不认同我们这心思的,也便不需再理会。”
乔尔凡喜不自胜,“臣女明白!”
“等到书院开起来,站稳了脚跟,我自会推波助澜,让女孩子读书、举荐人才,甚至女子参加科考、入仕成为顺理成章的事儿。只是万事开头难,最辛苦的这一节,要你促成。”
“太后娘娘,这也是臣女的心愿。”乔尔凡心潮澎湃,“日后,书院便是臣女毕生都会倾注心力的要事,只求您能时时点拨臣女几句。”
“遇到棘手的事儿便来宫里,跟我倒倒苦水,商量商量法子。”裴行昭笑道,“天色还早,你不妨去看看书院,虽说留了人手照看,也该有些需要重新修缮的地方,往后全是这等琐碎的事儿,有你辛苦的。”
“还有什么比致力于志向更好的事儿?再琐碎也乐在其中。臣女多谢太后娘娘,真是无以为报。”乔尔凡起身行礼,带上太后交给自己的一应东西,翩然而去。
裴行昭心情也很好。乔尔凡秉承了乔景和的傲骨,有股子倔劲儿、韧劲儿,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另一面则又是饱学之人,加之成婚休夫这一段她可称为磨折的磨练,往后为人处世会在一定程度上懂得变通,也能看淡看开诸多人情世故,成事的几率兴许比几十岁的男子还高。
尔凡年岁不大又怎么了?很多人就是应运而生,既然遇见,便绝不错过。
成为传奇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缔造传奇。女子与男子百花齐放,才是最好的光景,这尘世方能旧貌换新颜。
她相信,已有的、得遇的人才,会帮她实现所有心愿。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林策提早忙完了今日手头的事, 来找裴行昭下棋、扯闲篇儿。到清凉殿报道,已经成了她每日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往后, 她还打算每日在裴行昭的地盘儿留宿——过来的时候,已吩咐两名亲卫把自己惯用的一些家当送到寿康宫的西配殿。
裴行昭听她说了,笑道:“你那些男孩子不是已经赶过来了么?好意思一直冷落他们?”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策十足十的负心汉德行,“好吃好喝地供着, 有什么喜好我也都成全,何必总黏着我?”
裴行昭哈哈地笑。
“对了, 我想在帕子上写字,可是墨总会晕染开。早上才瞧见一个手下带着条帕子, 他媳妇儿在上面写了首叮嘱他尽心当差照顾好自己的诗,他的就没事。什么布料能写字儿不晕开?”
“你跟料子较什么劲?用姜汁磨墨就行了。”
“原来有这种妙招啊。”林策笑了, “先前一点儿也不知道。”
“你爹就很懂这些, 没教过你?”
林策扯了扯嘴角,“我才懒得理他。”
“瞧把你惯的。”这么别扭的父女,裴行昭以往从无见闻, 颇觉有趣。
“对了,”林策贼兮兮地望着裴行昭, “您手里有没有防虫防蛀防潮的纸张?我爹手里有,叫什么我忘了,他当稀世珍宝似的,一张都不肯给我,您要是有, 赏我两张?我也好跟他显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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