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去了演武场。
他们还在路上,便有人匆匆跑去禀报元祐帝:“皇上,驸马与秦大公子约战,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陈廷鉴、秦元塘这会儿都陪在元祐帝身边,闻听此言,陈廷鉴先数落了自家儿子一通,什么孽子、顽固、无法无天等等。
元祐帝都不爱听了,打断他道:“文有文斗,武有武斗,切磋才能互相学习所长,于自身才有进益,先生博古通今,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何清贤:“就是,年轻人以武会友,乃是一桩美谈,陈阁老怎么就扯到失礼上去了?幸好你是文人,不然谁若找你切磋,还要被你在心里臭骂一顿。”
陈廷鉴:……
秦元塘本来也想责怪自家儿子不肯谦让,见先开口的陈阁老都被元祐帝、何阁老数落得老脸发红,他这个嘴拙的武官连忙临时改口,笑着劝陈阁老不必介怀,切磋而已,这在军中太常见了。
陈廷鉴能不知道切磋是武者风气?
可他觉得老四是因为长公主夸了秦纪,老四心里不痛快,才跑去找秦纪挑衅。
元祐帝也是这么想的,他担心事情闹大,立即带人前往演武场。
华阳那边也得到了消息,等她赶到演武场时,陈敬宗与秦纪已经交手了几十个回合。
寻常士兵枪法不精,切磋时也全靠一股蛮劲儿,无甚风采可赏。
陈敬宗、秦纪却都是年轻武官中的翘楚,他们两个切磋,身形如风,枪影如龙,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两人就从演武场的这一头追逐到了另一头,时而你攻我防,时而形势大转。
华阳不知该看那两杆翻飞的宝枪,还是看陈敬宗的脸。
所有人都被演武场上精彩绝伦的武斗吸引,几乎没人注意到长公主暗暗攥紧了手,注意到长公主的视线始终追随驸马一人。
只有戚瑾,不着痕迹地看了华阳几次。
“铮”的一声,一杆长枪被挑至半空,斜飞出演武场,扎进一侧无人的空地。
与此同时,陈敬宗的枪头,堪堪停在秦纪胸前。
秦纪苦笑:“我输了。”
陈敬宗打得尽兴,便没有介意他方才巧妙的放水。
长枪在手中一转,最后枪尾触地,枪头朝上。
陈敬宗持枪而立,目光直直落定在正笑着给驸马捧场的秦元塘脸上:“久仰大将军威名,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突然被点名的秦元塘:……
陈廷鉴又想骂儿子了,只是想起元祐帝才为此训过他,陈廷鉴抿紧唇,请示地看向少年皇帝。
元祐帝武艺有限,再加上方才陈、秦二人打得酣畅淋漓,他看得心神紧绷,并没有发觉秦纪其实故意卖了破绽给陈敬宗,所以此时姐夫挺拔伟岸的身影、睥睨天下的傲气,深深地激起了元祐帝对姐夫的仰慕与喜爱!
元祐帝都喜爱姐夫了,又哪里会觉得姐夫对秦元塘的挑衅是错?
少年皇帝看热闹不嫌大地转向秦元塘。
秦元塘懂了,到底是虎将,他声音爽朗地道:“好,末将就陪驸马练练手!”
儿子让驸马是应该的,他的年纪资历摆在这里,真输给一个小辈,以后还如何统领三军?
上台之前,秦元塘隐晦地递了陈廷鉴一个眼神。
陈阁老,等会儿您可别怪末将不给驸马留情面啊!
第163章
陈敬宗与秦纪切磋时穿着正三品指挥使的官服, 秦元塘上场后,陈敬宗将官袍脱了,上面只着一件白色单衣。
因为方才打得激烈, 他的前胸后背都出了汗,单衣贴在身上, 勾勒出健硕的肌肉轮廓。
刚脱下外袍的秦元塘见了,笑道:“公平起见,我也先跟别人打一场,驸马且休息片刻。”
陈敬宗可有可无的态度。
旁边观战的武官们兴奋了,尤其是跟随元祐帝从京城来的那些京卫指挥使们, 都想与秦元塘过过手。
戚瑾亦有战意。
元祐帝让秦元塘自己挑选对手。
秦元塘看向锦衣卫指挥使刘守:“秦纪与驸马是同龄人, 末将也挑个同辈分的。”
刘守刚刚也在请战之列, 闻言面露笑容, 脱下外袍丢给身边的同僚,这就上场了。
秦元塘:“听闻刘大人擅长用刀, 末将用的是枪, 不如这场你我只比拳脚, 如何?”
这话有恭维刘守之意,也就是说, 锦衣卫指挥使的威名都传到边关将士耳中了。
刘守笑笑, 拱手道:“那在下就承让了!”
两个五旬左右的武将比试拳脚,精彩不如斗枪,但肉搏更能体现武官的阳刚与精壮。
鬼使神差的, 华阳想起了上辈子她在姑母府里看到的那一场。
区别在于, 姑母是有些不正经的, 故意让两个侍卫脱掉上衣, 以此来撩拨她这个守寡侄女的春心, 希望她学会享受女人的快活,免得一个人长夜漫漫地寂寞。当时华阳也确实被勾动了身体的本能,只是她看着陌生的侍卫,想到的却是早已死去三年的陈敬宗。
思及此处,华阳视线一转,投向演武场西侧同样在旁观二人比试的陈敬宗。
他站得笔直,双手抱胸,宝枪枪杆被他姿态随意地夹在一侧腋下。
明晃晃的秋阳照亮了他英俊的面容,他的额头亮晶晶地浮着一层细汗。
突然,他锐利的眼朝这边看来。
华阳心里一悸,下意识地微微后退,利用旁边的朝云挡住自己。
这之后,华阳再也没有往他那边瞧。
比武场上,秦元塘、刘守互相攥着对方的手臂,秦元塘试着绊倒刘守,刘守劲壮的双腿仿佛定在了地上纹丝不动。刘守企图将秦元塘掀翻在地,秦元塘又好似山岳般岿然坚挺。
僵持片刻,两人相视一笑,同时松开了手,再互相夸赞几句。
毕竟一个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一个是皇帝派来镇守边关的大将,哪个输了都不好看。
元祐帝对两人刚才的表现也还算满意,只是他更期待看秦元塘与驸马比枪。
陈敬宗提枪上场,秦元塘也接过属下抛来的武器,那杆随着他征战二十余年的神威烈水枪,陨石铸造的枪身漆黑如墨,精钢混金的枪锋寒光凛凛。
神威烈水枪一出,先引来周围一圈喝彩。
华阳看着那修长锋利的枪头,浑身却开始发冷。
两人已经打了起来。
秦纪的枪法师从亲爹,可同样的枪法由秦元塘施展出来,速度与威力都远胜秦纪。
陈敬宗神色凝重却毫无怯意,攻时迅猛防时缜密,尽管渐渐落了下风,却不慌不乱,仍能抓住机会反攻。
陈廷鉴站在元祐帝一侧,何清贤挨着他。
见此,何清贤摸着胡子,满眼赞许地点评道:“驸马枪法不俗,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性,胜败乃兵家常事,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对败绩以平常心待之,而驸马才这般年纪阅历,竟已能做到如此。”
陈廷鉴刚要替儿子谦虚几句,何清贤忽然话锋一转,又夸起陈廷鉴来:“这都是你的功劳啊,驸马有你这样的严父,从小被骂到大,要么被骂得越来越自卑怯懦,要么被骂得越来越豁达无畏,而驸马能被先帝看重选为驸马,说明驸马是天生有福之人,所以走的是后条路。”
陈廷鉴:……
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元祐帝悄悄翘起嘴角。
他太理解驸马小时候受的苦了!
这边低声交谈之际,演武场中间,陈敬宗忽然一个翻身跳跃,避开了秦元塘的枪。可就在他落地未稳之际,秦元塘的神威烈水枪竟然以常人难辨的速度方向一转,直奔陈敬宗而去。
比武切磋,当然不能伤人性命,秦元塘这一枪意在挑飞陈敬宗的枪。
以秦元塘对陈敬宗身手的了解,他知道陈敬宗能感受到他的攻击,也料定陈敬宗躲无可躲必然要束手就擒。
让秦元塘目眦欲裂的是,这小子竟突地转过身来,抱着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莽撞与桀骜,半边肩膀迎上他的枪,同时一枪朝他刺来!
电光石火,秦元塘咬牙,心想他宁可挨这小子一枪弄得两败俱伤,也比他完好无损重伤驸马触怒陈廷鉴的强!
秦元塘是真的没躲,陈敬宗的枪尖却在刺破他衣袍的瞬间,停了。
众人眼中的画面,便是驸马爷单膝半跪在地,肩膀的雪白单衣渐渐被血染红,他却傲然一笑,手中长枪抵着秦元塘的心口,道:“我这一枪真的刺进去,大将军会如何?”
秦元塘:……
你敢说,你为何不敢刺!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你,你,切磋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较真!”
故意受伤已经来不及了,秦元塘一把扔了手里的枪,比亲手伤了儿子还痛惜地急急扶起陈敬宗。
他想照料陈敬宗,陈敬宗却推开他,一手捂住伤口,目光直直地看向围观人群中的长公主,那张扬的神情仿佛在说:“看,我连重伤秦大将军的本事都有,我与秦纪比又如何?”
只是,他没有威风多久,突然身形一晃。
“驸马!”秦元塘惊恐地扶住了这块儿烫手山芋!
华阳攥紧了手,当众人朝她看来,发现长公主脸上有对驸马的担心,更多的却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