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陈敬宗的年龄与战绩,说这话确实颇为猖狂。
元祐帝却同样是年轻猖狂的年纪,姐姐看不起驸马的志向,元祐帝却很是欣赏,难得严肃地批评起姐姐来:“驸马身手不输秦纪,将来必会成为一员大将,为将者若连收复塞外的雄心壮志都没有,那般的软骨头,还做什么将军?就凭姐夫敢说出这话,朕就敢用他,倒是姐姐,莫要一味地看轻驸马才是。”
华阳震惊地看着弟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露出愠怒与委屈来。
天下的兄弟姐妹,做哥哥的很少向弟弟妹妹示弱,可做姐姐的,朝个头已经超过她的弟弟撒娇也是常事。
华阳此时的委屈姿态,便是另一种撒娇。
刚说完重话的元祐帝马上就心软了。
陈敬宗及时送来台阶:“皇上莫怪长公主,确实是臣轻狂了,等哪年臣真正立下战功,再说此话,长公主或许会信。”
元祐帝偷瞄姐姐。
华阳板着脸放下筷子,逐客道:“我吃好了,你们姐夫小舅子才是一家人,去外面吃吧,免得被我扫了谈兴。”
元祐帝:……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陈敬宗频频朝他使眼色,恭恭敬敬地引着少年郎出去了。
出了营帐,陈敬宗长长地松了口气,用过来人的语气对元祐帝道:“长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顺着她,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这时她也听不进去。”
元祐帝:“姐姐这是连朕也迁怒了?”
陈敬宗:“不会,长公主最喜欢您了,皇上不必担心,等会儿臣再来长公主这边负荆请罪,明早长公主应该就消气了。”
元祐帝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第162章
夜如泼墨, 长城脚下的军营一片寂静,只有风声飒飒。
二更天,除了值夜的士兵, 绝大多数人这时都已入梦。
长公主的营帐中,华阳紧紧地抓着底下的绸面斗篷。
在这华贵的斗篷与边关粗粝的地面中间, 还有一层厚厚的毡毯。
所以,华阳不觉得打地铺有何不适,也不觉得秋夜如何清冷,她只嫌这夜晚太静,嫌外面的风声太轻。
如果有人靠近营帐, 一定能听见。
“够了。”华阳低声道。
陈敬宗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俯身在她耳边道:“打发要饭的呢?”
华阳打他的肩膀。
陈敬宗抓住她的手腕扣在一侧, 知道她担心什么, 他也尽量不弄出声音。
周围安静了,长公主松口气, 可没过多久, 她就发现这般根本行不通, 更像他换着法子戏弄人。
华阳不得不搬出她长公主的威仪来,要求道:“只给你一刻钟, 你若不听, 回京也别想痛快。”
帐子里黑漆漆的,陈敬宗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想出她现在的样子, 一定是绷着脸、蹙着眉, 像刚成亲那会儿。
但还是不一样的, 那会儿她是真的抗拒, 此时只是太紧张, 怕被人知道,怕坏了她长公主的一世清名。
到底是在军营,陈敬宗越喜欢,也越能体谅她的为难。
于是,陈敬宗帮长公主翻了个身,再帮她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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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到来之前,陈敬宗又在长公主这里讨了一刻钟。
因为是奉旨来长公主面前请罪,这晚他大大方方地在长公主的营帐中过夜,倒也不必摸黑溜走。
只是也不能起太迟,当帐外刚刚透进一丝微光,陈敬宗醒了,他翻个身,行军时拼接而成的木板床发出吱嘎一声。
华阳被这声音惊醒。
陈敬宗从后面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肩头:“试试腿还酸不酸,酸我再帮你按按。”
华阳不想提这茬,淡淡道:“你先把地上收拾了。”
陈敬宗笑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华阳看他收拾。
地上还保持着黎明那场结束时的样子,胭脂红缎面的斗篷乱成一团,陈敬宗拎着领子抖了抖,也没能抖平上面的褶皱。
别看长公主金银无数,身边用的必然是她喜欢的物件,心爱之物被糟蹋了,长公主肯定要不高兴。
陈敬宗抬头,果然对上她蹙起的眉尖。
他试图弥补:“回头洗洗,洗完一晒便能恢复平整。”
做贼心虚般叠好这条斗篷,陈敬宗再去看下面的长毛毡毯。
这一看,陈敬宗差点笑岔气,只见毡毯中间的那片长毛都被压平了,尤其是他膝盖跪过的地方,捻出了两个圆圈。
“这个也洗洗。”
不管长公主有没有看清楚,陈敬宗迅速把毡毯卷了起来。
华阳直接背过身去,少看一眼,少生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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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元祐帝先来探望因为爬长城而累酸双腿的姐姐。
休养了一晚,华阳的腿反而更僵了,此乃久不活动的人突然长途奔波后常见的症状,好在只是站起、坐下的瞬间需要人搀扶,慢慢走路并无大碍。
最让元祐帝放心的是,驸马的负荆请罪果然管用,这会儿姐姐已经忘了昨晚的口角般,待他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
“今日演习,姐姐可要同行?”
用早饭时,元祐帝问。
华阳:“你们去吧,我在周围逛逛。”
今日的演习地点在半山腰,华阳可爬不动了,但她也不能闷在营帐中,毕竟昨晚陈敬宗在这边住的,她若不出门,知情的理解她登长城受累,不知情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元祐帝便想让驸马继续照顾姐姐。
华阳嫌弃道:“不用,让他跟着你吧,我现在看他还不顺眼。”
元祐帝这才明白,原来姐姐只是原谅了他,与驸马还在怄气!
就这样,陈敬宗继续跟着圣驾去看边军演习,华阳乘坐马车去附近的村落逛了逛,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
百姓们见到长公主,又恭敬又热情,华阳与一些妇人孩子问话,他们也都知无不谈。
有些卫所的将士会欺凌百姓,或是搜刮钱财或是欺男霸女,但在蓟镇这一带,因为军纪严明,无论指挥使、千户、百户这些军官,还是底下那些人高马大的士兵们,都不曾有扰民之举。当然,最开始是有的,可自打秦元塘用军法严惩几个出头鸟后,这样的事便再也没有发生了。
凡是提到秦大将军,百姓们都赞不绝口,甚至有些曾经因为深受战乱之苦而背井离乡的当地百姓,在得知秦元塘来蓟镇做总兵后,又把家搬了回来。
华阳看着那些淳朴的脸庞,心中对秦元塘的敬重也越发深厚。
当然,秦元塘能够在蓟镇安心练兵,也有公爹信任他、支持他的功劳。
连续休养了三天,华阳的腿基本恢复得差不多了,最后三天的边军演习,她一场不落地看完了。
九月初六,圣驾返回蓟州城,华阳姐弟俩继续入住城中驿馆。
在驿馆,陈敬宗肯定要与华阳同住了,只是黄昏才回来,路上又不可能预备什么,今晚注定只能老老实实地睡觉。
三天后圣驾就要返京,华阳的计划也不能再耽搁了。
等陈敬宗洗完澡躺到床上,华阳对他道:“如果你再与秦纪比一场,有把握赢吗?”
陈敬宗:“都全力以赴的话,胜负还真难说,五成对五成吧,不过按照秦大将军的脾气,秦纪最后可能会让我。”
华阳笑了笑。
陈敬宗就是这样,桀骜归桀骜,可他并不自大,不会为了取悦她便胡乱地捧高自己。
“那如果让你跟秦大将军打,你有几分胜算?”华阳又问。
陈敬宗看看她,道:“没动过手,难说,不过大将军身经百战,我估计会输。”
虽然自认没有胜算,但陈敬宗眼中并无退缩怯战之意,反而很是憧憬能与秦元塘打一场。
华阳直言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秦大将军对父亲过于尊崇,这样对他对陈家都不好,父亲要避嫌,不能单独见他,我想跟他谈谈。”
只这么一句,陈敬宗便明白了:“行,明天我去跟他打一场,受点伤,他自然要过来探望。”
华阳就是这个意思,陈敬宗的聪敏与配合让她欣慰,却也有些担心。
苦肉计苦肉计,轻伤不值得秦元塘大惊小怪,重了……
陈敬宗摸着她的眉:“我还没受伤,这就先心疼了?”
华阳垂眸,交待道:“总之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别弄得伤筋动骨。”
陈敬宗用指腹碰了碰她的睫毛:“你这么劳心费神,是为了父亲、我们陈家,还是为了秦大将军,为了你弟弟?”
华阳:“都为,也为了我自己。”
贤臣良将好好的,弟弟的朝廷自然清明,国泰民安,她这个长公主亦能高枕无忧。
陈敬宗再摸了摸她的鼻尖,他看她的目光,有惋惜,亦有庆幸。
翌日,陈敬宗在元祐帝面前点了卯,确定元祐帝用不到他,便带上他那杆先帝所赐的精钢混金铸就的宝枪,去找秦纪切磋。
秦纪一看他手里的枪,就知道陈敬宗动了真格,他亦无畏,派人去取了他常用的虎头枪。
身为秦大将军的长子,秦纪的虎头枪当然也错不了,秦大将军不好金银珠宝,尤爱神兵利器,哪里又舍得亏待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