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鞑靼使臣们居心不良,元祐帝依然笑着盛赞了这匹枣红骏马:“传闻中的三国赤兔,大抵便是如此。”
陈敬宗闻言,目光投向华阳。
这姐弟俩,一个爱三国周郎,一个爱三国赤兔,小时候一起听的三国故事吧?
华阳没留意到陈敬宗的视线,她还在看那匹枣红骏马。
上辈子的这时候,她虽然已经除服,也不必为陈敬宗服丧,却并无兴致跑来宫里看鞑靼献马。
可她对这件事有印象,乃是消息传出宫里,吴润打听到,再报给她知。
既然马是献给弟弟的,弟弟当然要试骑,但如此烈马,大臣们哪敢让弟弟冒然接近,而是先让侍卫们尝试。
连着三个御前侍卫都被烈马甩下马背,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然后,南康的公爹靖安侯请求尝试。
靖南侯是本朝大将,先前因为豫王造反被冷落了一年,正憋着一口气,可他运气不佳,同样被烈马甩了下来,他又是年近六十的老身板,后来养了很久才又恢复了行动自如。
靖安侯主动请缨失败,其他武官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时,戚瑾毛遂自荐,称他乃是弟弟的表哥,时常伴驾,身上略沾染了些弟弟的天子气息,或许可以成功。
戚瑾也是真有能耐,最终降服了这匹烈马,但据说也在降服的过程中被震断三根肋骨,险些废了一双手。
被降服的烈马也是累得不轻,同时也损了傲气,弟弟再去试骑,可不就顺顺利利了,恰巧应了鞑靼使臣的话,此马只肯乖乖为中原的天子效力。
本来这件事不需要华阳担心什么,可……
她悄悄看向陈敬宗。
她经常在弟弟面前夸赞陈敬宗的强壮,上辈子陈敬宗早早没了,这辈子他好好地站在这里,等会儿弟弟会不会要求陈敬宗去降服此马?
戚瑾摔断肋骨,华阳听听就罢了,换成陈敬宗,华阳可不忍心,更怕陈敬宗摔断得不仅仅是肋骨。
念头升起,华阳手心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很快,鞑靼使臣亲自把枣红骏马牵过来,请元祐帝试骑。
元祐帝没有露怯,真要去试,然后陈廷鉴等内阁大臣就出面劝阻了,文官的嘴本就厉害,更何况这些快要成精的阁老们,引经据典一番话下来,既劝阻了元祐帝,也保全了元祐帝的颜面,至于那些鞑靼使臣们,压根没听懂几个老头再唠叨什么,反正他们就等着看中原君臣们的笑话。
接下来,如无意外,元祐帝就要安排侍卫们去试骑了。
华阳忽然开口,问鞑靼使臣:“你们草原上,都是如何驯马的?”
所有人都看向华阳。
鞑靼使臣喜欢长公主的美丽,答话时也很客气,将几种驯马的方式告诉了华阳,其中对于这种从外面捉回来的烈马,通常都是以力降服。
“听闻中原人会用铁鞭惩罚不听话的马,我们草原男儿不屑如此,马有灵性,是我们最好的伙伴,怎能以寻常牲畜待之。”
华阳颔首道:“马确实灵性十足,这匹枣红马既然被你们称为绝世好马,灵性怕是不输于人。”
鞑靼使臣骄傲一笑:“它可聪明了,软硬不吃,就是不肯叫我们可汗骑。”
华阳:“它愿意出现在可汗面前,说明最初它还是想为可汗效力的,只是它发现可汗并非人间明君,故而不肯低头。”
鞑靼使臣笑容一僵。
华阳再看向自己的弟弟:“宝马良驹千年难遇,犹如治国贤才百年难得,而古往今来的大贤们皆各有各的脾气,有人积极入世,亦有人暂且避世只待伯乐,如蜀汉先主三顾茅庐方请得诸葛为其所用。皇上,此马想为明君效力,骁勇强健如可汗却无法令此马心服口服,足见它寻的不是只知征战四方的霸主,乃是心怀天下的仁君。”
“仁君礼贤下士,使得四方百姓归附,所以我认为,皇上也当以礼善待此马,时常亲自照料,用你宽厚仁爱的胸怀感化它,如此方能彰显我朝明君的治国之道。”
元祐帝:……
他兀自震惊于姐姐的这番话,陈廷鉴等文臣最先跪了下去,高呼长公主英明。
文官跪了,武官也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戚太后笑了,赞许地看眼女儿,再对元祐帝道:“你姐姐的话在理,此马奔波千里来我中原,皇上岂能用蛮力待之,那绝非我朝待客、待才之道。”
元祐帝很喜欢那匹马,喜欢到根本不想让别人帮他驯化,而且他很清楚,驯服烈马本就不可一蹴而就,给他时间慢慢熟悉这匹宝马,再有驯马官一日日降低它的野性,可能两三个月过去,这马就乖乖听他使唤了。
元祐帝便用仁君这套说辞打发了鞑靼使臣。
鞑靼使臣憋屈啊,论讲大道理,他们这六张嘴,连那位娇滴滴的长公主都说不过!
第139章
元祐帝率领众人下了高台, 来到枣红骏马的身边。
这马确实够烈,只是已经被鞑靼抓获数月,野性多少收敛一些, 不肯叫人骑,摸两下还是无妨的。
元祐帝越看越满意。
鞑靼使臣还想撺掇元祐帝试试, 元祐帝却是持稳,笑着来句“礼贤下士”,便堵住了对方的嘴。
欣赏完这匹暂且不能骑乘的绝世宝马,元祐帝叫人把那上等的十匹良驹牵了过来。
这十匹良驹象征着鞑靼的颜面,每一匹亦是价值千金。
元祐帝看了一圈, 对走在身边的华阳道:“姐姐可有喜欢的?”
华阳谦虚道:“宝马赠英雄, 落到姐姐手里乃是屈才。”
元祐帝调侃道:“姐姐若担心这个, 再把好马赏赐给身边的英雄就是。”
说着, 他含笑看了站在武官中间的陈敬宗一眼。
陈敬宗:……
身边响起一些善意的笑声,陈敬宗看向华阳。
华阳只当没听到那边的低低起哄, 谢过弟弟的好意, 她认真挑选起来。
这十匹马其实难分伯仲,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矫健威猛, 只是毛发、马脸有些区别。
华阳看中一匹浑身漆黑但额头有簇雪白毛发的骏马, 而那簇白毛圆圆的一团,边缘呈现波浪状,像一朵浪花, 也像一朵尚未完全绽放的白瓣牡丹。
就凭这朵“牡丹”, 华阳也喜欢它。
纤细白皙的手指抚摸过骏马的额头, 华阳回头, 朝元祐帝展颜一笑:“这匹吧, 我看它很是投缘。”
元祐帝当然准了。
朝廷还要设宴款待鞑靼使臣,看过马后,元祐帝带上众臣离去。
华阳挽着母后的胳膊,娘俩往乾清宫走去。
戚太后:“盘盘怎么想到那么一番说辞?”
华阳:“我是怕万一御前侍卫们也降服不了那匹马,届时弟弟亲自去试太过危险,不试则要被鞑靼使臣们嘲笑,一着急就想到了。”
戚太后欣慰地拍拍女儿的手:“以前是娘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番口才。”
华阳笑道:“一时的小聪明罢了,您才是真正的睿智。”
戚太后心情很好。
做父母的都盼着儿女成才,她的这两个孩子,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长公主,前者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根据史官记载定论,女儿这边,凭借去年的随军之功,以及今日在跑马场上的仁君之论,已经足以在青史上留下贤名,女儿有贤名传世,她做母后的也骄傲。
华阳陪母后用过午膳,便带着她那匹御赐的千金骏马回了长公主府。
华阳是真的喜欢这匹骏马,叫人牵到栖凤殿这边看了又看,然后就待在书房里,涂涂画画的,寻思着给它订做一套能与其英姿匹配的马鞍。
如果是华阳自己骑,她定要在马鞍上镶嵌一些宝石,可此马会送给陈敬宗,他大概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
修修改改,日落之前,华阳将终于画好的图交给吴润,叫他安排工匠去做。
她才沐浴出来,坐到院子里让清凉的秋风吹干头发,就见陈敬宗从走廊那边过来了,穿着一件绛红色的常袍,鬓发微湿,显然是在流云殿洗过澡了。
她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陈敬宗道:“晌午在宫里陪皇上款待鞑靼使臣,宴席散后那几个使臣非要拉我们几个武官去比试弓箭摔跤,下午就没去卫所。”
华阳打量他的肩膀:“你跟他们摔跤了?”
陈敬宗点头。
华阳知道他武艺过人,在中原也是少见的挺拔身形,只是与那几个鞑靼使臣比,健硕还是逊色几分,犹如长剑与大刀。
“吃亏没?”
陈敬宗:“单比力气我不如他们,胳膊都被他们抓出几道手印,不过我用了巧劲,赢了两场。”
华阳试着捏他的胳膊。
陈敬宗默默地看着她,只在华阳的手移到他上臂时,微微皱眉,吸了口气。
华阳把他带到内室,叫他脱了上衣。
陈敬宗照做,他胳膊还挺白的,导致那几道青紫的手印更明显了。
华阳吩咐朝月拿祛瘀的药膏来。
陈敬宗拢起衣袍,等朝月走了,他才重新露出肩膀,看看华阳,再看看被朝月放在一旁的瓷瓶。
华阳:“自己抹,又不是动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