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支支射来的箭,却在告诉他应该转身就跑,抓住最后的生机!家人的命真的有自己的命重要吗?
男人突然上前跪在坟边,不是杀人,而是拼命挖土将寒笙拽出来。
所有的下定决心,在濒死前的求生欲面前都会动摇一次。
当寒酥带着人冲过去时,男人已经将寒笙从麻袋里拽出来,掐着她的脖子。
终于见到了妹妹,寒酥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瞧着妹妹风雪中瑟缩的模样,她心中重锤一般地痛。
“我放你走,只要你放人!”寒酥大声道。
此情此景,寒酥看出面前这个男人的迟疑,他的迟疑是笙笙唯一的生机。
男人确实仍在犹豫。在自己死和家人死之间难以抉择。
云帆下了马,往前刚迈出一步,男人立刻冷喝:“不许上前!”
寒酥敏锐听出他声音里的颤。这说明他在害怕,害怕的人总是贪生。她止了云帆上前,再次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会去调查,我只要我妹妹好好活着。你把人交给我,我给你马给你钱,你可以立刻离开京城。”
男人目光闪烁,掐着寒笙细脖子的手稍松。
寒酥握着马缰,试探着往前迈出一步,且说:“我给你送马。”
“让他们都下山!”男人大喊。
“不可!”云帆立刻拒绝。
“都退下去。”寒酥道。
云帆立在原地没动,寒酥转过头盯着他。云帆与她对视了片刻,默然摆了摆手,带着手下往后退。
云帆带着手下后退了一段,寒酥才继续牵着马往前去。离妹妹越来越近,寒酥心中越来越焦急,又时刻担心歹人变卦。
寒酥终于走过去,男人松开寒笙立刻去牵马。寒笙刚被松开,人就站不住地往下跌。
“笙笙!”寒酥立刻奔过去,蹲在妹妹面前,将人抱在怀里,飞快扯去堵在她口中的布团,又去解她手腕上的麻绳。
男人握着马缰看着姐妹两个,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不由恍惚了一下。他的怕死,是父母妻儿的惨死,他怎么可以贪生?
森然的银光一闪,寒酥敏锐地抬头,看见男人正举着刀朝寒笙砍来。寒酥想也没想伸手去挡刀,刀刃立刻深深割破她的掌心。
寒酥吃痛低呼了一声。寒笙什么也看不见听见姐姐的声音,立刻惊恐地叫出来:“姐姐!”
男人一刀未成,再次朝跌坐在地的寒笙砍过去。寒酥再不敢伸手去接,而是转过身去,直接用自己的脊背将妹妹护在身下。
“不要!”寒笙感觉到了危险,她徒然伸出小手想阻拦什么,却什么也看不见。
刀刃似乎已经擦着寒酥的衣衫,却又突然停顿了一下,再次落下时,力气已收。寒酥后知后觉那柄刀是掉落在了她的后背。她回头,看见一支利箭从男人的眉心贯穿,他瞳仁涣散,当场毙命。
在男人倒地的刹那,寒酥逆着风雪朝着长箭射来的方向回望,看见封岌坐在马背上,手中是尚未放下的长弓。
薄月高悬,银光之下寒雪肆纷。
他不知道从何而来,仿佛从天而降。
这一刻,寒酥才觉得安全了。眼角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姐姐、姐姐……”寒笙哭得泣不成声。
她好着急,她好想看看姐姐怎么样了,她好恨自己是个瞎子。
“姐姐没事,笙笙也没事了。”寒酥用温柔的语气和妹妹说话,又像以前那样弓起食指轻刮妹妹的鼻梁,血珠滴答从她手心滚落。
寒笙扑街姐姐怀里。寒酥却皱着眉去看妹妹身上的血迹。刚刚她就发现了妹妹腿上有伤,站不起来。
封岌朝云帆瞥了一眼,云帆脸色煞白从马背上跌下来,连滚带爬地跪地。
封岌却已经收回了视线,骑马朝寒酥过去。
长舟气喘吁吁从后面追来,看一眼眼下情况,瞪云帆一眼:“傻跪着干什么?还不去安排?”
云帆懵怔地抬头:“安排什么?”
他说完又马上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往山下奔,雪地路滑,他刚迈出两步就跌了一跤。
长舟从马侧袋中取出纱布和止血药朝寒家姐妹过去。行军打仗多年,即使到了京城,他这习惯也不改。
封岌赶到寒酥面前,低头看向坐在狼藉雪地里的两姐妹惊魂未定,轻舒出一口气。
寒酥抬头仰望着他,一声带咽的:“将军。”
纷雪簌簌,折着月光映着她溅血的脸颊,一双昳眸被泪水泡着。
封岌心口猛地一窒。
他掷了手中长弓,翻身下了马,握住寒酥的手腕,翻开她的手,去看她不停往外涌血的手心。
寒酥纤指轻颤,疼。
长舟递上止血药和纱布,道:“先简单包一下,等下再请大夫看。”
寒酥拿过长舟手中的纱布,不顾自己就要去给妹妹处理腿上的伤口。不过片刻间,她手上的血就把纱布染红了大片,那瓶伤药也险些握不住。
“表姑娘,我来。”长舟赶忙替了寒酥,帮寒笙处理腿上的伤口。男人隔着黄土刺下来的一刀,刺在寒笙的腿上,刺出一个大血窟窿,血流不止。
寒酥心疼地盯着妹妹腿上的伤,手腕却突然被拉住,她回头望向封岌。封岌却并不看她,他低着头,将止血药洒在寒酥的手心。
药粉渗进伤口里,寒酥疼得指尖剧烈地颤了一下。封岌撒药的动作稍顿,再拿了纱布一层层给她裹手。
姐妹两个简单止了血,便跟着封岌去了别院。
此地已出了内城,往赫延王府赶太远。而封家在城郊之地有几处别院,封岌带她们去了最近的一处。
自知犯了大错的云帆再不敢出纰漏,早已将大夫请好。
大夫给两姐妹检查了伤口,又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在医者眼中,这种不伤骨的外伤,虽会受些罪,却无大碍。
寒酥坐在床边守着妹妹,温柔哄着她:“笙笙睡一觉就不疼了。等天亮了,姐姐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寒笙在温暖的被子里点头,小声说:“那姐姐也要好好睡一觉,手才不会疼。”
显然她虽看不见,却听懂了姐姐的手受了伤。
“好。姐姐也去睡。”寒酥弯下腰来,用脸颊贴一贴妹妹的脸蛋。
两姐妹脸颊都是冷的。
寒酥仍旧坐在床边守着,待妹妹睡着了,她才站起身。她刚拉开房门,就看见封岌背对着她立在门外。
寒酥望着他的高大背影,福了福身:“多谢将军。”
封岌转过身来,视线扫过她身上的素裙。白裙早已被雪泥血迹染脏。感觉到他的视线,寒酥有些狼狈地向后退了半步。
“走吧。”封岌转身。
寒酥跟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
封岌拧干浸过热水的帕子递给她:“擦把脸。”
寒酥伸手去接,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寒酥裹着纱布的手。
封岌收回手,又朝她迈过去,亲自帮她擦沾着血痕的脸颊。
“不敢劳烦将军……”寒酥向后退了半步。
“那你让谁帮忙?长舟还是云帆?”
寒酥哑然,封岌掌中的湿帕已经覆在了她面颊。
封岌克制着怒:“你眼里只有你妹妹,完全不顾自己?”
一提到妹妹,寒酥的眼泪突然掉下来。那是忍了太久的泪,一下子决堤,带着隐秘的痛,于心房间撕扯。
“她是因为我的疏忽才盲了眼睛。”寒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伸直的指扯动手心伤口,钻心的疼,疼不过她心里的愧。
封岌拉开她捂脸的手,寒酥转过头去,不愿他看她泪水斑驳。
封岌却执意转过她的脸,大手覆在她后脑,将人压过来,让她额角抵靠在他胸膛。
泪水染湿封岌衣襟。
窗外大雪纷纷。
第13章
青古书斋的李拓几次感叹寒酥书法飘逸洒脱,有行云流水的舒畅之态。可李拓并不知道寒酥以防万一日后生出麻烦事,她抄书时故意用了左手。而她以前并没有特意练过左手字。
如此,她显露出的书法底蕴不过十之二三。
而与书法相比,寒酥更擅长丹青。她师从大家羿弘阔,幼时又得仙笔陆英彦赞其天赋灵韵。
可是寒酥已经四年没有作画。
她少时喜欢鲜艳的颜色,尤其偏爱描绘山河壮阔四时异色。家乡依山傍水,她的家后面有一座小山住了各位花仙,一到夏天,芬芳弥山亘野。清风将郁香送来,她撑起支摘窗,望见满窗远近错落的姹紫嫣红。
她时常带着侍女去采摘娇妍的花草回来描画,有时候也顺便摘些颜色浓丽的野果子一起入画。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笙笙会把野果子当成糖往嘴里塞。
三岁的小孩子最是好奇又贪吃的时候,看见什么都想尝一尝。
鲜红的一颗颗小野果却有毒。
吃了几颗红彤彤的野果子后,寒笙高烧不退,人事不知。家里人求医拜佛,寒笙终捡回性命,却盲了眼睛。
从那以后,寒酥再也没有作画。
从那以后,妹妹永远比她自己重要千万倍。
寒酥三言两语将过往说出来。那是压在她心里最隐秘的痛,如今竟也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