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绾只觉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拉着,朝山林的方向飞奔而去。
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飞箭自四面八方射来,刺破长空,直取二人的性命。
慕迟眸色渐冷,松开乔绾,解开身上的锦裘充作盾牌拿在手中,身形如飞火银线于漆黑夜色中穿行,挡住了每一支长箭。
乔绾站在一旁的树后,脸色发白地看着他翻飞的身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慕迟会武,甚至武艺极高,高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真的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又一支长箭直直射向乔绾躲避的方向,慕迟的神情微冷,在箭矢还未曾钻进树干的瞬间,一把抓住长箭箭尾,转身循着箭射来的方向信手掷了出去。
一名黑衣人的喉咙被长箭射穿,发出沉闷的哀嚎声,倒在地上再一动不动。
其余人似乎被这股强大的内力震慑住,手执长剑,谨慎地看着慕迟。
就在此时,山崖处传来一声低呼:“慕公子。”
熟悉的声音,此刻因为害怕多了几丝轻颤,带着惹人怜惜的哭腔。
乔绾猛地抬头看过去。
山崖上,一个黑衣人手中长剑抵着乔青霓细嫩的脖颈,威胁地看着这边:“慕公子,你当真不管昭阳公主的死活?”
乔绾看着她花容失色的模样,目光徐徐看向慕迟。
方才还身若游龙的慕迟,此刻平静地住了手,站在原地,顺从了黑衣人的威胁。
为了乔青霓。
“戴上这副手梏,走过来。”黑衣人见状,嚣张地扔过来一副手梏,看着慕迟道。
慕迟站在原处,看着地上寒铁所制的手梏,没有作声。
“告诉你,别耍花招!”黑衣人再次粗嘎道。
一阵沉默过后,乔绾看着慕迟俯身捡起那副手梏,随手套在了手腕上,一步一步地朝小山崖上走去。
冷风吹着他单薄的白色缎袍,乔绾这个时候竟想起,那缎袍还是她在毓秀阁为他买的那套,和地上的雪白锦裘一起。
乔绾看了一眼地上的锦裘,自嘲一笑,刚要收回目光,突然想到了什么,垂眸看去。
数十支长箭被包进锦裘中,裘服早已破烂不堪,而那些箭……
乔绾的呼吸一滞,那些箭的矢锋,是锋利的十字倒刺刃,一旦入肉,几乎无拔出的可能。
十字倒刺刃。
还有梦中那个十字星状的伤疤。
乔绾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山崖处。
慕迟已经走到黑衣人身前,在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时,他已飞身上前,冷硬的手梏在他手中如破铜烂铁一分为二,他伸手便要救乔青霓。
与此同时,远处幄帐的方向涌现无数火光,阵阵马蹄声传来,整齐肃杀的侍卫手执火把,一人高喊着:“抓刺客!”朝这边疾驰而来。
黑衣人惊慌失措,黑暗中,不知是谁射出一支飞箭,箭光如冰,箭矢直直地射向乔青霓的方向。
乔绾怔怔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只道出一句:“慕迟!”
可无人应她。
她看着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在山崖的漆黑夜空踏着风而过,将乔青霓轻轻地推开,替她挡住了那支本该射进她胸口的长箭。
她看着十字箭矢贯穿了慕迟的胸口,逐渐和梦中那人胸口的那道十字星状的伤疤重叠。
不多时血便染红了他的白色袍服,浓郁的血腥味在四遭弥漫。
他的眸动了下,似乎想抬眼,却生生克制住了。
垂下的瞳仁里是毫不掩饰的漆黑与混乱,而后他微抬双臂,身子直直地朝后倒去,倒入漆黑的山崖下,掉进冰冷的河水中。
自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
第19章 、疯子
侍卫手执火把将小山崖密不透风地护住, 昏暗的夜色骤然亮如白昼,寒冷的夜风吹着火把剧烈摇晃着。
“慕公子!”乔青霓由人搀扶着,却还是软倒在山崖旁, 凄婉地唤着慕迟的名字。
乔绾的眸动了动,呼吸不觉放轻了。
这一瞬,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起来。
她看不见四周涌上来的护卫手中的漫天火光, 听不见有人唤着她的名字, 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空荡荡的山崖,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乔绾的脑海中却难以克制地一遍遍地回忆着方才的画面。
——慕迟为乔青霓挡下一箭,而后坦然地坠入山崖。
甚至就连将乔青霓推开的力道, 都是那样的轻柔。
还有那支刺入他胸口的十字箭矢,与梦中男子一模一样的位子。
“乔绾。”面前有人在厉声唤她的名字。
乔绾的意识渐渐回神,身体徐徐恢复了知觉,看向眼前的男人,却只轻声呢喃:“原来是景少将军啊……”
景阑紧皱眉头凝望着她, 良久道:“先回去。”
乔绾仍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道:“景少将军, 我能问一下,我的那枚香囊, 你在何地拿到的吗?”
景阑神色微僵, 看着她固执的眸子,给了她答案:“毓秀阁。”
乔绾的睫毛轻颤了下。
果真如此啊。
毓秀阁那次, 能够近她身将香囊神不知鬼不觉拿走的, 只有景阑和慕迟。
原来,从那时起, 他便已经想好算计她, 将她和景阑推到一起了吗?
可笑那时她竟还在为他出气。
他看着那时的自己, 心中会是何感受?嘲讽?厌恶?还是觉得好玩?
所有那些她曾觉得不对劲、却将其解读为“他在意她”的过往,似乎都有了更为完美的解释。
最初在松竹馆,他弹奏霜山晓本就是为了吸引乔青霓的注意,是她自以为是地横插一脚。
所以后来,她想要同他学习弹奏霜山晓时,他才会冷言回绝,却可以转头将曲谱送给乔青霓。
那件与她身上的狐裘格外般配的锦裘,他甚至没穿过一次便烧坏了,想必也是他厌极了与她相关的物件才烧的吧?
可笑她竟然以为他是为了救那件锦裘才灼伤了手指。
当初在街市上,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十余根糖葫芦,也是他根本不想要吧?
除夕那夜他消失不见,也是根本不屑于同自己一起过什么年节。
她还兴冲冲地将一件件衣裳首饰送去暖阁,红着脸说什么“红玉寓意相思,金丝绕意为此生纠缠再不分离”,还将白玉鸳鸯簪一分为二送给他,说着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类妄言。
而今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更可笑的是,来雁鸣山的路上,她竟还说会给他一个惊喜,原来,是他给了她一个“惊喜”才对。
在她想求着乔恒为二人赐婚时,他想的却是如何能彻底摆脱她,将她推与旁人。
乔绾不由想,幸好。
幸好自己未曾将“赐婚”那句话说完。
否则,她满心欢喜地说出这句话,在他眼中,岂不是一桩笑柄?
“乔绾……”景阑还要说些什么。
“景阑,乔青霓应该受了惊吓,”乔绾觉得自己此刻定是平静过了头,连看她不顺眼的景阑都有些担忧,她扯唇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竟还能开起玩笑,“你不去宽慰一下?”
她边说着,边缓步朝小山崖上走去。
景阑神情一滞,抿紧了唇跟上去,看着她身后的狐裘在夜风中翻飞着,发丝早已凌乱,弯起的眸子甚至比平日还要明亮,带着一股娇俏的狠劲。
乔绾已经站定在小山崖上方,看着底下平静的河水。
身后的人脚步嘈乱,她却只看向前方的黑暗,唇角的笑淡了些,眼睛睁得极大,没有一滴泪掉落。
许久,她的眼底才多了丝困惑。
她明明有父亲,有爱慕之人,有兄弟姊姐,有血脉至亲……
可为何,她还是一个孤儿。
“幼时我曾被人戏耍,那几人故意将我推进宫池里。”乔绾突然低声道。
景阑不解地看着她。
乔绾停顿了下才继续:“宫池的水深极了,我挣扎了好久,后来是几个路过的宫女担心惹祸上身,将我捞了上来,”乔绾笑着转眸看向他,“母亲知道后,一边落泪一边将我按在池中,逼着我学会了凫水,后来母亲去世也未曾搁置。”
景阑不明所以,片刻后反应过来,满眼惊惶,伸手便要抓她。
乔绾却蓦地朝前走了半步,纵身跃入下面平静漆黑的河水中。
坠落的瞬间,乔绾仿佛看见景阑被人拉住,继而一声怒吼:
“乔绾,你这个疯子!”
乔绾静静地想,她不是疯子。
她只是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如果慕迟不是梦中那个人,她要把自己曾给他的所有东西全部拿回来。
然后,杀了他。
如果他是,如果他是……
乔绾已无法多想了,冰冷的河水顷刻将她包围,平静的河面下,是一个个细小的旋涡,朝下游流着。
乔绾却径自逆流而上。
所有人都以为,慕迟受了伤,必然会随波逐流。
可只有她知道,他根本不知疼痛,即便胸口中了箭,只要他意识清醒,便能够逆流前行。
乔绾克制着心中的惶恐不断朝前游,却在途径一片悬崖口时,水流骤然湍急,她咬着牙支撑着,在河水中起起伏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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