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只有猎物,并未注意到迟公子。”江以衎的声音如冰霜般清冽,漫不经心道:“迟公子是参加过狩猎的人,应该知道刀剑不长眼。”
迟祺心中憋着一口气,痉挛的大手握成拳,但他碍着江以衎皇子的身份不敢发作。旁边的人连忙上前打圆场:“是,我们不打扰殿下。”随后拉着迟祺一道驭马离开。
待马匹跑远了,迟祺才“呸”的一声讥讽道:“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皇子这么横,他无官无爵的,有什么了不起!”
“迟兄息怒,五皇子性情古怪,咱们还是别和他一般见识。”
“本公子还就和他结上梁子了!”迟祺声音尖锐,勾起一个冷笑,“他那小破桦宫,可以再破一点。”
他回头望了一眼江以衎,身形峻拔的皇子正朝另一个方向扬鞭疾驰,束成马尾的瀑发随风流泻。
日光刺眼,迟祺觑了觑眼,脸上出现一种掺杂着轻蔑和放肆的表情。
*
醇苦的药香盈满室内,赵芸嫣顶着眼下淡淡的青色,搬了只杌凳坐在淳安床边,手拿小匙一勺一勺地将碗中汤药喂给淳安。
“你真好。”淳安眼眶湿润,以前生病时她都自己默默熬下来,从不曾受人这般细致的照料。
“我卧榻的时候,淳安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吗?”赵芸嫣未施朱脂的粉润唇瓣笑意盈盈,她用绸帕轻轻擦拭淳安嘴角的药汁,蹙眉道:“是不是很苦?可惜没有蜜饯。”
淳安摇头,江以衎不喜甜食,尚食监那群见风使舵的宫人更不会主动给桦宫送点心,她自打进宫就再也没吃过蜜饯,早已习惯了苦涩的药味。
虚掩的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踢开,赵芸嫣心口一跳,细密的睫毛颤了颤,侧首向耳房木门望去。
华美浓艳的女子黛眉凤眼,鼻梁高挺有英气,殷红的唇瓣微微上翘,她一身紫缬襦锦缎长裙,双臂挽着芙蓉色披帛,只身大步走进。
赵芸嫣看得呆怔了,女子对她挑了挑眉,笑意扩大:“哟,下床了,气色恢复得不错呀?”
“奴婢拜见嫽婉仪娘娘。”淳安颔首行礼,轻轻推了推赵芸嫣的手肘。
赵芸嫣反应过来,她直愣愣地站起来,朝嫽婉仪福身请安道:“给嫽婉仪娘娘请安。”
她低下眼睛,视线中只有嫽婉仪缀着花鸟暗纹的紫色绸缎裙摆。突然来了位妃子,赵芸嫣轻抿下唇,仍未散去的苦药味钻进鼻腔,她忐忑至极,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免礼,别拘束。”嫽婉仪用细指勾起赵芸嫣精巧白皙的下巴,凑近几分细细端详,少女象牙般莹润的肤色白里透红,厚重的睫毛扑闪着,眼瞳又黑又大,偶尔带着些许怯意看她一眼。
嫽婉仪很满意,她笑得畅然,顺手捏了一把赵芸嫣鲜艳光滑的脸蛋,手感细腻软嫩,她不由称赞道:“挺好,神态和韵味也有,不是木头美人。”
赵芸嫣不明就里,用求助的眼神偏头看向病榻上的淳安,未待淳安开口,门外传来一道清泉击石般悦耳的男声:“少嫽,出来。”
嫽婉仪转身带着薄怒嗔道:“江以衎,你没大没小的,我是你父皇的妃子,你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
她一边骂一边抬脚走了出去,赵芸嫣柳叶眉微蹙,眨巴着眼睛想透过白色窗纸看清外面的场景,但她只模糊地看见一男一女并肩而立,似在交谈什么。
江以衎和这位英气浓艳的娘娘那么亲密吗?不仅直呼她的姓名,两个人还毫不避嫌地单独待在一起。
赵芸嫣走到门口,长着青苔的石板路上,凌厉尊贵的玄衣男子和裙摆飘飘的美艳女子渐渐走远,他们步伐一致,午后的暖阳打在二人的青丝上,折射出润泽的光华。
她默默收回视线,重新坐到床边的杌凳上。淳安拍了拍赵芸嫣的手臂,问低落的少女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赵芸嫣勉力咧嘴一笑,按捺不住疑惑开口:“嫽婉仪娘娘和殿下关系很好吗?”
“好像挺好的。”淳安点头,似在回想,“几年前我刚进桦宫服侍的时候,殿下和娘娘就经常来往了。”
赵芸嫣捏紧手中绸帕,犹豫要不要再问时,听见淳安的感慨声:
“我也觉着奇怪呢,娘娘和殿下不应该避嫌吗?但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娘娘时不时来找殿下,偶尔给殿下带些好吃的,殿下一般都会赏给我和阿念!”
淳安露出开怀的笑来,赵芸嫣没再多说。她垂眸,嫽婉仪和江以衎并肩而行的画面仍在眼前,她无意识地绞着手帕,黑白分明的杏眸茫然而落寞。
第8章
“有事说事,别磨蹭。”熏着沉香的书房里,嫽婉仪寻了只梨花木椅坐下,她捻了捻染着凤仙花汁的嫣红指甲,眸光转向江以衎。
江以衎的玄色骑装外还套着软甲,显然刚从练马场回来,大概是阿念那小子通风报信,她还没和赵芸嫣说两句话呢,就被江以衎一路从西配院带到主院来。
沉香醇厚的气息往江以衎的鼻息中钻,虽然白日里心悸灼热之症不会出现,但他莫名怀念昨夜锦衾里赵芸嫣轻软干净的香气。
他敛眸,长指一粒粒拨开牛皮护腕的暗扣,将其取了下来。
“我要留下她。”
江以衎略微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嫽婉仪惊诧的目光猛地投向他,瞬间明白他要留下的是谁。
“你想得美,她是本宫救下来的,是要用来争宠的,留在你这儿干嘛?暴殄天物?”
她的口气带着嘲弄,葱指在扶手上叩了叩,眼波一转,站起身来凑近江以衎,露出很有兴味的神气推了推他有力的臂膀,揶揄道:“我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的美色了吧?”
嫽婉仪黛眉一挑眼神暧昧,接着絮叨:“但你这情况,也没办法和人家做些实质性的事情……”
江以衎冷冰冰地剜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江沉勉,昏庸好色。”
江沉勉是皇帝的名讳,嫽婉仪被江以衎利刃似的目光和极其轻慢的口吻噎住了,“既然你没看上人家,那留下人家干嘛?”
少女柔软纤腰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江以衎低眉,张开手掌,看着因常年骑射而长了一层薄茧的粗粝指腹,嗓音放平:
“八月万寿节戎骄糜会带着乌孙使臣来,我要赵芸嫣留在桦宫,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江以衎蓦地提到乌孙国,嫽婉仪直接怔住,唇瓣翕张,说不出话来。
一阵沁凉的微风从大开的圆形雕花窗吹进,如水波般拂动二人的墨发和衣角。
嫽婉仪抬手别了别鬓发,睁大眼睛凝视心思深沉的皇子,反问道:“以你现在的地位,能给我什么?”
江以衎低声笑了,他风神出众的眉梢眼尾溢满张扬逼人的凌厉傲气,全然不像一名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
他的音色悠哉漫然,眼尾一挑看向少嫽,“嫽婉仪娘娘,你只能相信我。”
被他捉弄的态度惹得微恼,嫽婉仪眉心紧蹙,她来到大魏皇宫十四年,除了从乌孙国带来的心腹,能相信的的确只有江以衎一人。
她深吸一口气,肩膀放松妥协道:“成交,五殿下。”
春风吹动树叶发出飒飒声,江以衎转眸看向窗外,院子里碧色的连香树遒劲高壮,枝叶扶疏若盖。这么好的大树长在破败的桦宫,着实可惜。
“对了,”嫽婉仪拿出一只玉瓶置在桌上,“这是祛疤药膏,给赵姑娘带的。”
瓷色瓶身温润,江以衎收回视线,随手拿起把玩,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连一丝起伏都没有,想到赵芸嫣跪坐在耳房木榻上盈盈可怜地向他叩拜的模样,放下玉瓶道:“她以为我救了她。”
嫽婉仪一点即通,她神色不变,无所谓道:“那就当做你救了她呗。”
杳霭流玉,金光熏染长空,嫽婉仪离开了,俊朗的年轻男子脱下软甲,把祛疤药膏扫进袖中。
*
夜色泼墨而至,皇四子江焕灯火通明的华丽府邸中,迟祺忿忿不平,倾筐倒箩地抱怨道:
“四殿下,你不知道那个江以衎有多狂!早上在练马场,我根本没招惹他,他像犯病了似的拿着弓箭对准我,还射了只死鸟到我面前,太猖狂了!”
足有一人高的透明琉璃大笥前,江焕目光炯炯地盯着里面正在吞食粉色幼鼠的黑鳞甲褐色花纹蝮蛇,语气散漫:“五弟本来就有病,你和他计较什么?”
数只粉色幼鼠发出吱吱的惨叫声,颤颤巍巍地向角落爬去想逃命,却被蝮蛇粗壮的尾巴毫不留情地卷着送入血盆大口,寒光烁烁的毒牙一口咬死一只幼鼠。
迟祺放低姿态面庞堆笑,“我这不是被他气到了吗?心里憋着一口气呢。”
吃饱了的蝮蛇吐着长信子,肚子涨得鼓起来。江焕暗红色的唇挂着温润的笑,吩咐侍者将蝮蛇取出来。
迟祺骇然地退后两步,饶他见过多次江焕宽仁守矩的外表下有着能将这些带有毒性的飞禽走兽训得服服帖帖的狠厉手段,他依旧提心吊胆,生怕这些畜生暴虐的野性发作。
江焕伸手抚摸着盘在桌上的蝮蛇,笑容中带着诡异。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偏头觑向躲在桌后的迟祺,“你想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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