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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考公宝典 (卖鱼生)


  “我在西南住过一阵,书吏不知道吗?”见杨枝茫然,又补了句:“庆历七年,大将军将我父亲调到西南,我随父南下,直至接到太子妃的书信才回到京城。”
  “书吏到过云城吗?那里山茶遍野,绚烂无双——书吏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杨枝颔首:“好,将来一定找时机去看看。”
  “书吏进来说话吧,正午日头烈……”韦婵说着,便当先往里走。杨枝紧随她跨过院门,只见院中花木较别处都多,草叶峥嵘,墙上攀着碧绿的藤蔓,一派繁荣盛景,却说不出的诡谲。
  穿院子而过,韦婵将她引入正殿,殿正中供着一尊观音,金漆塑身,映的原本有些灰暗的室内一片煌煌。其余布置却十分简朴,连座上的锦垫都已褪了色。
  杨枝目光在那观音像上顿了片刻,眉心不动声色拧了一拧。
  韦婵在观音像下左手便落了座,并命人给杨枝看座。上了茶,方徐徐道:“书吏方才要问我什么来着?哦对,抄经的事,书吏只管问。”
  “娘娘,大人让小的抄经,小的选了《地藏经》与《法华经》,娘娘觉得,抄哪卷更好?”
  韦婵啜了口茶,方道:“既是送礼,送礼送双,书吏既有心,便两个一起抄了,如何?”
  “娘娘说的是。”杨枝点头:“只是小的以往从未抄过经卷,不知可有什么忌讳?”
  韦婵道:“抄经前沐浴焚香最好,若做不到,最好也得净手。只是说到底还是心诚即可,书吏不必过分忧虑。”
  “小的谢娘娘教诲。”
  从韦婵殿中出来,杨枝直奔黄成处。黄成等候已久,一见她来,几乎是扑了出来。
  杨枝郑重问她:“你可想好了,今日决心一下,往后便再没有京中这般逍遥快活日子了。”
  “想好了,你快帮我吧。”
  次日一早,太子李燮提剑气势汹汹地踹开了柳轶尘的门。
  “柳敬常,孤几番忍你,你竟一而再再而三玩弄于孤,你当孤真不敢杀你?”
  柳轶尘正在案前批卷,见状连忙跪拜:“殿下息怒,臣不知如何冒犯了殿下,望殿下明示。”
  “如何冒犯?”李燮冷笑,一双素以温柔仁善著称的眼底竟盈满寒光:“好,你不知,孤今日就一桩一桩说给你听!”
  说话间,长剑疾指他头顶,下一瞬,银光乍起,将他发冠整个掠下:“孤问你,那首歌谣可是你作的?”
  柳轶尘发披两肩,形容十分狼狈,口气却仍不紧不慢:“殿下说的是哪首歌谣?”
  “东宫立良娣要经过太常寺,那首歌谣一传扬开,太常寺只道黄成克孤,无论如何也不肯同意,还闹到了父皇那……”太子道,话到此处忽然反应过来:“呵呵,你要装傻,孤也随你,孤只问你,你把黄成弄去哪了?”说话间手中的剑已至柳轶尘颊边移至右肩。那柄剑寒光凛凛,是柄吹毛断发的利器。
  柳轶尘垂着的头忽然抬起,面现惊愕:“黄成不见了?”
  “你少给孤装!”李燮面目已渐趋狰狞,额角青筋凸起,紧随而来的侍卫都下意识不敢靠近,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孤再问你一遍,黄成去哪了?说!”
  “殿下,宫中已然都找过了吗?”柳轶尘露出焦急神色,“关心”起黄成的安危:“黄成贪玩,会不会是在宫中闲逛迷了……”
  话未落,伴着一声裂帛之声,剑尖刺入柳轶尘右肩,苍青布袍上登时洇出一片鲜红。伴着那鲜红,是李燮的一句咬牙切齿:“柳敬常,孤看你究竟有多少血可以流。”拔出剑,又逼上了他右臂。
  柳轶尘眉目仍然清淡,除了那一点造作的担忧,看不出别的情绪。
  “你不说,孤就断你一条右臂。”李燮狠道:“你这京华第一才子的手,可就毁了。你想清楚,为了一个手下,当真值得如此?”
  柳轶尘眼睑微垂,跪的端正笔直:“黄成失踪,是臣约束不严,臣甘愿受罚。”
  “你……”气怒之下,剑身已然向下压去。来自宝剑本身的凛冽,与自上而下的威仪,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喘不过气来。
  柳轶尘眉眼仍如远山般清清沉沉,无半分动容与畏惧。
  胸口的血花越漫越开,漫到襟前,顺着衣襟往下,似长出了触角,盘踞在心口,顷刻就可以将他整颗心挖出来。
  杨枝闯入屋中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一刹那,她不知怎么想到了十二年前那个雨夜跪在中庭低泣的少年,那个在固执倔强一遍一遍敲着登闻鼓的单薄身影。
  杨枝的闯入打破了眼前的僵局,紧随而来的红衣人更是让局势变得微妙起来。柳轶尘虽是重臣,但李燮是天子唯一的儿子。天子为人狠厉、杀伐果决,当年宫变更是举手间便令血流成河,唯这个儿子,是他心中仅余的一年无奈,或者说温柔。
  李燮是故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而宫中虽有嫔妃,天子却鲜少临幸,是以子息单薄,到如今也不过一子一女。
  他心知李燮懦弱,心底的一点私念,不过为的是自己百年以后,李燮不必再面对兄弟的虎牙,重蹈延乐之乱的覆辙。
  因此李燮说的没错,他就是当场斩杀了柳轶尘,天子事后也不过责他两句。
  江令筹的到来却令局势微微变动。与柳轶尘这等文官不同,江家是真正手握军权的虎狼。江令筹又非书生,武艺整个京城更是只有三人能敌,且这三人还只是堪堪与他战成个平手。只要他出手制住局面,解了柳轶尘一时之危,闹到圣上跟前,也不过一人各打五十大板,申斥一通。
  “殿下,这是…怎么了?”江令筹斜倚门框,眉头高高挑起,漂亮的桃花眼底散落着漫不经心,一脸高高挂起、看热闹的样子。
  杨枝一眼瞥见柳轶尘胸口的血花,双目被宝剑的寒光刺地一紧,却没有上前一步,脑中思绪翻飞,手心捏着块玉石,静等着出手的时机。
  李燮于这时转过脸,看见杨枝,讥诮地一笑:“堂堂大理寺卿借着查案的名义,正日将个女人带在身边,当真是好一段红袖添香的佳话……”说话间,剑光一转,下一瞬,剑刃却架到了杨枝的项上。
  “殿下!”
  “柳敬常,孤知道你不怕死,但你难道不怕她死吗?”剑刃一寸寸逼近杨枝的脖颈,她已能感觉到那刃口传来的寒气。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案子也快要结束了~~


第四十四章
  李燮对柳轶尘都不留情面, 对她这样一个小小书吏,自然更不会放在眼里。
  虽说他为人仁善,但少君的仁善与寻常人的仁善是两码事。
  东宫守卫不如大内, 要调换一个人出门不算难事, 算着时辰, 天一亮城门换防的时辰出门,再有半个时辰, 就能遇上京畿岔路, 到时四通八达,还有山林为障, 李燮就是令人去追, 也追不上黄成。
  是以, 她们现下要做的,便是少说拖上半个时辰。
  剑刃就在她颈侧,她能感觉那刃口已贴着自己肌肤,太子毕竟在军中历练过, 又师从禁军的庄渭, 饶是不常动武,握剑的手也丝毫不抖。
  杨枝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以及那愤怒中裹挟的决心。她毫不怀疑柳轶尘再不就范, 那剑就将割破自己咽喉。
  怕吗?
  怎么可能不怕。
  院外风拂树梢, 海棠花簌簌而落,春日的艳阳天, 金晖遍洒, 却逼不退眼前宝剑的这一点寒光。
  她目下有两个指望, 柳轶尘屈服, 或江令筹动手。
  可江令筹仍抱臂斜倚在门框边, 一手支着下巴,似在想什么不相干的事,心思全没在眼前的危势上头。就算他当真动手,她不是柳轶尘,天子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小书吏让自己的儿子难堪。
  那么只有柳轶尘一个指望。柳轶尘呢?
  杨枝不敢看他,怕目光与他一触,便会多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来,亦怕他为自己干扰,做出与自己本心相悖的事来。
  柳轶尘清正刚直,为人表面淡漠,其实侠义热忱。一面是故交之女、跟了自己数年的部下,一面是……自己,怎么选?
  不知为何,杨枝心中有一个感觉,若她只是个街头巷尾一个寻常仆妇,柳轶尘一定会选她。可是前几日,他才与她有了婚姻之诺,那么,她也算是他半个家人,一边是义,一边是自己人,若要舍,以他大公无私的性格,自该舍弃后者不是吗?
  “殿下,臣有话……”
  “殿下在寻一个锁骨上有疤的姑娘是吗?”几乎是柳轶尘开口的刹那,杨枝也开了口:“庆历六年九月初三日雨夜,殿下在乐平郊外闻香山的山洞遇见一位女子,那女子锁骨上有疤,后来……遗下一枚玉佩,为殿下所拾,殿下当日在大理寺沐浴时落下了那枚玉佩,返回来寻找,才撞上了黄成,是吗?”
  贴在她项间的剑僵了僵,李燮冷冷盯着她:“黄成告诉你的?”
  杨枝垂眸扫了眼那剑,银白刃口照出她清泠泠的眉眼,那双时常带笑的眼,此刻却像浸寒潭中一般:“殿下如何就认定了黄成便是那女子?”
  “……那日天色昏暗,殿下并未看清那女子面目,只凭锁骨上有疤这一个特征,便断定黄成便是她,殿下不怕……认错人吗?”杨枝直直望向李燮,目光不退不闪。她知道李燮不是个果敢的人,她赌李燮自己也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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