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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考公宝典 (卖鱼生)


  “为什么?”
  “因为他们啊……”柳轶尘为她摆好筷子,招招手,再一次示意她坐下:“……死得早。”
  “……”
  “要坚持得有一副好身板。”柳轶尘道:“无论是破奸发伏,还是行善积德,乃至为祸一方,抑或……”掀起眼皮觑了她一眼:“为着心里的一点小九九,都得身强体健,才能锲而不舍,朽木……”唇边荡起一点笑,语气也减缓减重,仿佛格外强调:“……终折。否则非但好人做不成,就连当坏人也只能落了个下流。”
  你才下流,你全家都下流。
  杨枝在他提及“心里的一点小九九”时,已心虚地坐了下来,待他说完,干脆执起汤匙,舀了一个饱满的馄饨,送入口中。
  馄饨皮薄陷满,肉质鲜滑,一口下去,杨枝感觉自己满肚子的馋虫都蠕动了起来。
  大理寺东街有一爿小夜市,宋老拐家的馄饨是出了名的香。每日亥时出来,子时不到就收了摊。杨枝先前来好几回,都扑了个空。
  这鲜香!这滑腻!这柔韧!这饱满!
  定是宋老拐家的无疑!
  杨枝赶紧又舀了一个送入嘴中。
  柳轶尘见她模样,轻轻一笑,食指轻扣桌面:“还有小菜。”他早两条街下了马车,在东街夜市转了一圈,不光是馄饨,还一并买了几样小菜零嘴。
  杨枝不和他客气,立刻从善如流地伸出箸去,夹到一块鸭脯,忽然回过神来:“大人你刚是不是骂我朽木了?”
  柳轶尘正捡起她撂在一旁的书看,一点笑隐在那墨香之后:“总算你没让那姓江的踢着脑袋!”
  “大人你怎么老骂人啊……”那鸭脯想是吊炉烤出来的,外皮金黄酥脆,一口下去,齿颊俱是鲜香。
  杨枝囫囵回了一句,十分的埋怨让那馄饨鲜去了五分,又让那鸭子香去了三分,最后留下的两分,成了点撒娇的尾影。
  缠缠绕绕,似一片羽毛,在柳轶尘耳廓上打着圈。
  柳轶尘对着那一页书,半晌也未看进去半个字。
  杨枝虽“埋怨”了一句,心中却十分豁达——朽木就朽木,好吃好喝伺候着,烂泥都行,别说是烂木头?
  柳轶尘躲在那书后,良久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我几时骂过别人?”
  又一片鸭脯入口,杨枝的脑子也转地慢了,随口应道:“我才跟了你三日,飞虫走兽朽木都领了个遍,就差个顽石了……黄捕头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肯定没少挨骂。”
  “黄成?”柳轶尘轻笑:“我从不骂她……高山流水,她听不懂。”
  “这么说我还成了大人的知音咯?”杨枝忍不住白眼:“属下是不是得谢谢大人赏识?”
  “客气什么……”柳轶尘笑,放下书。明月益发亮了,将她整张脸照的白如清昙,一刹那肆意绽放开来。
  许是这月色惑人,一向自持的他竟不自觉伸出了手,反应过来时已逾了安全的边界,见她正抬起脸来,抽回来又露了形迹,近乎急慌地将握着的书掉了只手,借着那本再老成不过的《墨子》,掩饰性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敲。
  已是他能容许自己轻浮的极限。
  “大人!”杨枝莫名挨了一下,虽不过蜻蜓点水,仍忍不住轻呼出声。
  “顽石轮不到你。”柳轶尘笑,嗓音微哑:“你没打听过本官外号叫什么?”
  石头僧——白日江令筹才说过的。说他无父无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朽木顽石。
  杨枝垂下眼,心叫夜风掀起了一个角。
  作者有话说:
  朽木顽石也算一对啦,借用一下《红楼梦》里的木石前盟~
  这篇文架的很空,很多东西都是私设,希望不会影响大家看文的心情~


第二十二章 (小修)
  杨枝吃着饭,柳轶尘捡过她方才的画来,仔细端详一二,道:“功法尚可,只是走笔浮躁了些。”
  浮躁?
  那不是我一颗拳拳报效之心?迂阔!
  杨枝腹诽着,将鸭肉嚼地格外带劲,连应都懒怠应他一声。
  我可是太傅薛弼教出来的,你算老几?
  哦,你是进士出身,那姑且算你个老……二百五吧。
  杨枝心内骂着,不觉笑出了声。
  柳轶尘转目:“又在腹诽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杨枝馄饨塞了满嘴,口不能言,只能咕哝两声,双目瞪的滚圆,像一只死不瞑目的青蛙。
  柳轶尘一笑:“就这吃相,郑渠都能入太常寺任典仪官。”话虽如此,却忽觉食指大动,她那吃法仿佛格外的香。二十年如一日的规行矩步、谦和好礼,早将自身捆成了一只铁铸的桶,不成想那铁桶无意间决了边,自己都一无所觉。
  杨枝一枚馄饨下腹,又瞪了他一眼:“太常寺要是请我做典仪官,民间收成都好些!食有了食味,人才有了不顾一切的奔头。民间百姓不是圣贤书中倒出来的模子,都叫礼仪束死了,还有什么趣味!”
  “稍纵容你些就这般信口雌黄起来。”柳轶尘道,却听不出半分嗔责之意:“是我这衙门庙小,委屈了姑娘的伶牙。”
  他脸上一派豫和,杨枝当然看得出来。腆着脸往那杆上爬的欢快,还摆了摆手:“无妨的事。”
  柳轶尘对着她那无耻厚颜,徐徐笑开,似熏风拂过河塘,吹开了一池荷花。
  见她慢慢停了箸,心满意足地靠上椅背,方问:“这便是你白日得的线索?”
  “是。”杨枝道:“褚师傅的小儿便是这般描述的。他说有个这般模样的人来找他爹爹,穿蓝衫,戴着个像乌鸦一般的帽子——从没见过将帽子比作乌鸦样的。不过倘若真有人顶着个乌鸦过市,定然十分招摇……哎,小孩儿说话颠三倒四,也不能全信……”
  柳轶尘不语,对着那画端详片刻,忽然起身,步至案边,捡起杨枝方才撂下的笔,随手在那画上勾勒了两下。杨枝也追过来,瞥见那两笔,灵光顿时闪过:“是家丁!大人是方府家丁!”
  尖尖的乌鸦没了喙,就像一顶斜戴的家丁帽。而方府的家丁,也的确是着蓝衫的。
  柳轶尘撂了笔:“嗯”。
  杨枝又仔仔细细看了那画几眼,柳轶尘见她抬目,问:“猜到是谁了?”
  “方濂的贴身小厮,陈旺。”杨枝点头:“方府就他一个人这般戴帽子。”杨枝在蓬莱阁见过方濂,也见过他那个小厮。
  “没错。”柳轶尘道:“陈旺右边脑袋有疤,斜戴帽子是为了遮挡疤痕。”
  杨枝凝眉思索了片刻,一拍手道:“这就难怪了!褚师傅虽声称那金簪是方濂下的定,但方濂身为户部侍郎,这点小事定然不会亲为,陈旺是方濂的贴身小厮,寻常人只怕会想当然将他说的话当成是方濂的吩咐。秾烟那支金簪中空,若非陈旺吩咐,褚师傅想必也不会答应!而且之后拿样钗去找陶珩,大概亦是他带着褚师傅去的。可……”
  “方濂的小厮为何要害方濂?”杨枝不解:“还有,既是陈旺下定,为何不干脆让褚师傅制个一样的,反而要舍近求远去求陶珩?再者,只是给个样钗,为何要褚师傅自己出面,那陈旺取了钗给他不是更加便宜?”
  柳轶尘不答反问:“那孩子原话是如何说的?”
  杨枝道:“那孩子说,有个坏人给爹爹钱,爹爹跟着就去找了庙里的瞎老头。”
  柳轶尘眉心微敛:“跟着?”
  杨枝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我原以为二人是一同去的……这么说来,倒有可能是褚师傅尾随陈旺去找的陶珩。那么为何舍近求远呢,让褚师傅制两根一样的钗不是更方便,更不易被识破?”
  柳轶尘食指轻点纸面:“账本。”
  杨枝恍然——制两根钗,必要写进账本。褚师傅为人谨慎多疑,从他尾随陈旺至西山便能看得出来。要想让他不入账而不告知原由,想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那么现下只剩一个问题……”杨枝道:“方濂的小厮为何要害方濂?”
  柳轶尘摇头:“明日提人来问一问便知道了。”抬头看了看窗外,月影已慢慢上移,遂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给你放三日假,养好了再来上值。”
  话落,便转身往外走去。见他步子将迈过门槛,杨枝忽然道:“大人晚上可是去江府了?”
  柳轶尘身形微顿:“嗯。”
  “大人,属下不想连累大人。”杨枝绞了绞手,踟蹰片刻,道:“我自己闯的祸,理当我自己承担。江家权势滔天,大人身在宦场,自当小心逢迎,不该为了我这么个无关轻重的人,枉送了自己的前程。”
  柳轶尘背影僵了片刻,轻笑:“你怎知我葬送前程去了?”
  这话有暗讽她“自作多情”之意,杨枝却不以为杵,道:“大人先前说,我若是得罪了旁人,不用惧怕,自有你担着。”
  幢幢一点灯影,将柳轶尘身形拉的格外颀长。虽然知道他才智过人,但先前说出“担”字的时候,杨枝还觉得他清瘦,能担什么。
  可不知是那门太过窄小,还是那灯影有了令人恍惚之效,此刻,柳轶尘的肩膀显得格外宽阔。那一肩,不知挑下了多少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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