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这一段路格外静谧,急促的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宛若踏在姚蓁心尖上,她有些恍惚。
马车外,秦颂侧过头,沉声对她道:“殿下,事不宜迟,我们连夜赶路。”
姚蓁颔首:“好。”
马车驶离宫城,渐闻喧哗声。
坊间人声鼎沸,摊商云集,花灯琳琅,人头攒动。
秦颂将宫中的事物打点好,却没料想到坊间万人空巷,马车只得缓慢行在人流中。
他心中有些焦急。
原本想折返另择旁路,然而一旦驶入人潮中,便被人群团团簇拥,再难后退。更有单身的女郎瞧他相貌堂堂,朝他丢丝绢纸花,秦颂烦不胜扰,却又躲不过,鼻尖渗出薄汗。
不是没想过弃车而行。
他回头掀起一点车帘,看向马车中姚蓁端坐着,半阖双眸倚在车壁上,眉尖微蹙,在心中叹息一声,将这个念头挥去。
他们出城后须得疾驰向南,人力难敌马速;姚蓁又生的过于惹眼,一旦他们弃车,姚蓁暴露在众人眼中,很容易被宋濯追查到,只得作罢。
他看过去时,姚蓁恰好掀起眼帘,明灭的光晕洒落在她脸上,令她美的如梦如幻。
她眼中亦满是忧虑,知道自己容易引人注目,便柔声问他:“要弃车吗?我须得买一顶幕离。”
秦颂摇头:“不必。”
马车便继续艰难地前行。
好在,驶过坊间这一段路,道路渐渐宽阔。
一驶出拥挤的路段,秦颂立即快马加鞭,风似的驶到出城城门前,掏出宋韫的令牌。守门的禁卫正是世家中人,见他令牌,不敢耽误,立即开城门相送。
“出城了。我们连夜南行,明日午间可赶到昌陵。”
秦颂的声音传入耳中,姚蓁仍有些恍惚,静坐一阵,将窗帘掀开一角,回眸看。
她清湛眼中倒映着高大的城门、繁华的城池,城池上空燃着绚烂烟花,在她眼中晕开一道道瑰丽的光晕涟漪。
随着城门缓缓阖上,这些皆渐渐同她远离。
她放下车帘,心房急跳。
——她真的逃离了宋濯。
马车疾驰向南,颠簸着融入夜色里。
-
琼林宴中。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
宋濯仍被人围着敬酒。
他已有些不耐,面色冷的像冰封的玉,然而围着他那群学子,浑然不觉一般,为首的探花郎范笠,仍笑眯眯地不住给他倒酒。
宋濯酒量不差。但他素来注重仪态,饮酒时不似旁人那边投机取巧漏酒,他不会将酒洒出半滴。酒杯往来,他已饮了十数杯。
那范笠见他手中酒杯已空,又为他满上一杯酒,双手端着递到他面前,含笑恭维道:“宋大人海量!”
宋濯目光冷沉,睨着他。本欲出口拒绝,怎知范笠恭维几句,转而调笑道:“宋大人冠绝京城,却没有妻室,想必是未曾有哪家姑娘能入得了您的眼。大人这般人物,非得公主那般的绝色才可配的上呢!”
他话中带着调侃之意,四周青年人传递着眼神,闹哄哄地笑开来,恭维道:“不错,不错!”
宋濯垂下睫羽,看向面前这杯酒,本欲冷脸相拒,然而他既提到他同姚蓁相配,属实是说到他的心坎上。
静默一阵,他睫羽轻颤,长指捏着瓷杯,饮下这杯酒。
范笠笑眯眯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见他如此,心中明白该如何催他饮更多的酒。
世家往来甚密,他同秦颂关系不错,此前前来灌宋濯酒,便是受了秦颂所托。
见宋濯杯中酒再次饮尽,他又抬手斟满酒,欲再恭维着他喝下这杯酒。
才要开口,却见一个不甚稳当的小黄门跌跌撞撞奔过来,撞在桌椅上,脚下一滑,跪在主位的姚蔑面前。
姚蔑面容沉肃:“何事这般慌张?”
这小黄门闹出的动静太大,打翻了许多张瓷碟,宋濯亦被惊动,投去目光。
小黄门跪在地上,衣裳被火燎得熏黑,惶惶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嫏、嫏嬛宫前走、走水了!”
一听是嫏嬛宫,姚蔑立即紧张地站起身,抬手召人来。
那黄门急的一脸冷汗,似是还有话要说,然而姚蔑没有注意他,沉声吩咐几人去灭火。
宋濯远远注目一阵,觉得有些不对,眼神扫视面前围着的进士们。
那些青年人知晓似乎是出了事,不敢再拦他。
宋濯缓缓走到那黄门前,辨认出这正是送姚蓁回宫的黄门,眉尖微蹙,缓声问:“你还有话要说?”
小黄门用力颔首。
他原本就有些口吃,平日还好,一紧张便说不出完整的话;兼之又被秦颂重击后脑,越发语无伦次,只知自己被人打晕,手中灯盏倒地引燃枯枝落叶,醒来时便不见公主身影,火势亦渐渐弥漫开。
宋濯睨着他,淡声道:“不急,你慢些说。”
黄门莫名有些惧怕他淡然无波的眼神,缓了一阵,将自己所见所闻,全盘脱出。
姚蔑吩咐完,负手踱步至宋濯身旁,正好听见他问:“你倒下后,可曾见过公主?”
黄门爬起来去嫏嬛宫时,宫人仍在嬉戏,公主应当是不在的。他便道:“并未见着公主。”
宋濯面色极冷,一言不发地踏过凌乱的地面,疾步向外走。
众人面面相觑,观他神色,皆屏息不敢出声。
姚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一咯噔,连忙要摆驾往嫏嬛宫去。
宋濯长身穿行在夜色中,身上散着冷气,将夜色冻凝,又被他自己行走时掀开的风搅动。
他紧抿着薄唇,脑中转的极快,只想些走到嫏嬛宫,以验证姚蓁眼下是否安全无恙。
然而越是靠近嫏嬛宫,他越是有些心神不宁。这种感觉出现在他的心头,很是违和,但他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确因为姚蓁牵连出这种情绪。
——黄门被人打晕,又未见姚蓁,他心中隐隐不安,恐姚蓁遭遇不测。
他有些自责,自责自己为何没有在姚蓁离开时,多派些侍从跟随她。然而他思忖一阵,面色逐渐阴沉,却实在没能想到,有谁敢在他眼皮底下对姚蓁动手。
这般想着,他已渐近嫏嬛宫。
甬道浓烟滚滚,宫人们提着水桶灭火,阻隔他前行的路。
与此同时,身后乘车辇的姚蔑亦赶到他身侧,将他叫住。
“宋卿,宋卿!”姚蔑冲他招手,“你且宽心,皇姐无恙。瞧,这是你走后,她派人送给朕的花灯。”
他提起手中花灯给宋濯看。
宋濯顿足,转身,看向那花灯。借着朦胧的灯光,他隐约在花灯上看见她熟悉的字迹,冷沉的脸稍微柔和一些。
他缓步朝姚蔑步去,姚蓁写的灯谜,逐渐在他眼中清晰。
他一眼看出她的谜底,睫羽轻眨。
旋即他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眼中骤然翻涌出晦暗的冷光。
——她的谜底是,“离”。
鲜血
夜色浓黑, 暗红的宫墙前,攒动着尚未扑灭的的火舌。
火光明灭的洒在宋濯冷玉似的面庞上,他鹤立着的长身, 一半置于火光中,一半湮没在夜色里。夜风拂过, 他鸦羽般的墨发根根漾出流光溢彩的金光。
而他清沉的目光,始终落在姚蔑手中的花灯上。
姚蔑尚未察觉到异样,提着花灯看他一阵, 发觉他头上的长翅帽不知何时丢失了,许是方才行走得太急。
他看着几步外沉默不语的宋濯,总觉的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 沉吟一阵,才要开口, 却见宋濯蓦地垂下眼帘,轻笑一声, 唇角漾开皎皎上弦月一般的笑意。
他这一笑啊, 极轻的一声,却宛若琼玉击弦、菡萏撞露, 向来清冷一片的眉眼, 舒展地明朗清润,一身绯色, 粲然昳丽,在场众人、便是连姚蔑亦未见过他这般的样子,一时竟皆看得呆住。
明灭的火光渐渐黯然, 靡亮的绯色倏地湮灭在浓黑夜色里, 只隐约可见他唇边笑意。
“宋卿。”姚蔑回过神, 眨动几下眼眸,“要同朕一齐去见见皇姐吗?”
宋濯慵慵掀起眼帘,目光掠过他周围一圈宫人,落在浣竹身上,唇角笑意又扩大了一些。
“陛下。”他低声道,“她如今已不在殿中了。”
“不在宫中……?”姚蔑面色一变,“那她能去哪?”
宋濯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他手中的花灯,“她,离开了。”
姚蔑看着他的笑,虽不解其意,但不知为何有些脊背生寒,忙将视线挪到手中花灯上,琢磨上面的字样。
他尚未理出头绪来,忽见宋濯轻轻一招手,暗处蓦地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
苑清拱手立至他身侧:“主公。”
宋濯睫羽缓缓眨动一下,丝毫未能撼动眼中凝着的冷冰,然而他的唇角仍带着一点笑意。
他周身极冷,苑清不禁打了个寒颤。
四周传来撼天动地的整齐脚步声,是先前得到消息的禁卫赶来:“回禀陛下、回禀首辅,已封锁城门!”
宋濯折身要往外走。
姚蔑尚未弄清状况,见此忙道:“宋卿,你要去哪儿?”
宋濯回眸看一眼姚蔑,眼尾挑起,分明是谪仙般的面庞,神色却诡谲的宛若传闻中勾魂摄魄的精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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