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婢转身欲离去,姚蓁不经意抬眼,忽然看见了她看向自己时,那双通红的、眼底含怒的眼眸。
她微微一怔,意识到不对,放下书册,叫住那婢女,缓声道:“你家小姐,究竟怎么了?”
那婢女闻言,浑身立即颤抖起来,半晌才转过身,跪在地上,哭诉道:“殿下,公主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老爷有意隐瞒,所以您有所不知,叛军偷袭而来,已经围城七日了!
“城中断水断粮,民不聊生。对方首领言明,只要交出公主与太子,便不再为难。可……可陈家满门忠烈,我们老爷怎会做那般背信弃义的鼠辈……”
姚蓁闻言心惊,猛地起身,便听她继续道:“老爷殊死与他们交战,渐渐不支,只好另觅他法,寻找与公主太子样貌相似之人,与敌军交涉。太子殿下尚且好说,但公主……满城之中,只有我家小姐样貌气质,与公主有两三分肖似。老爷准备让小姐替公主前去。”
她抬眼看向姚蓁,泪眼朦胧,压不住眼底的怨意,厉声道:“公主,这是你的命,不是我们小姐的!”
姚蓁脑中“嗡”地一声,双手紧紧扣住桌沿。
陈盈与她的幼妹眉眼相像,自然与她亦有几分相像。
她一时又急又惊,气息不匀,颤声道:“……备车,去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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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残阳如血。
陈府中。
陈盈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陈知州阖着双眸,坐在主位之上;他身旁站立着满面是泪的陈夫人,她怀中抱着一件白衣,双手将衣料握地满是褶皱,浑身颤抖,但半句制止的话都说不出。
半晌,陈知州睁开双眸,轻声道:“盈儿,你可愿意?”
他的手指,紧紧握住座椅扶手,青筋暴起,满目哀伤。
陈知州出身贫寒,同发妻伉俪情深,一路坐到如今这个位置,除却早便从军的儿子之外,身边只有这一个女儿。
他自然也是不愿拱手送她入虎口,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饿殍满地,暴动四起。
降城,或者是将皇嗣送给敌军,皆是会被人戳穿脊梁骨、遗臭万年。他不能做那辱没祖宗之事。又听闻城外敌军并无人见过公主真容,无奈之下,出此下策,才作出牺牲自己独女之举。
陈盈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半晌,才轻声应道:“女儿……甘愿。”
她话音才落,屋舍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旋即姚蓁掀开锦帘走进来,面露薄怒,鬓边的白色珠花颤抖不已。
她扫视屋中情形,沉声道:“陈知州,你好大的本事,这么大的事,竟胆敢隐瞒本宫!”
她动了怒,语气森严。
陈知州立刻伏地认错。
姚蓁抿抿唇,看向陈盈。
陈盈此时安静不语,眉眼处的婉转的神态,娇柔的身形,的确与她有几分相像。
陈盈清澈的目光与姚蓁交错一瞬,旋即看向别处;再看向娴静温柔的陈夫人,亦是不愿与她对视。
姚蓁双手指尖扣紧衣袖边沿,纤长的睫羽,缓缓垂落。
屋舍中,沉甸甸的岑寂当头压下来。
纵然深知深明大义,可任何人碰上这种事,又怎能不怨?
恰逢此时,探兵跌跌撞撞闯进屋舍中,急声道:“报——知州大人,敌军现又攻城了!”
陈盈浑身一颤,陈夫人的哭声亦大了几分。
陈知州焦头烂额,长叹两声,安抚妻女。
姚蓁立在几步外,静静看着他们一家,鼻头酸涩。
半晌,待他们一家说完话,她轻声道:“知州大人,您送我去叛军处罢。这本就是……我该得到的。”
他们闻言,皆是一怔,看向姚蓁。
姚蓁的一身白衣,在穿堂风拂过时有些轻颤:“我走之后,还请您照顾好太子。”
陈知州红了眼,颤抖着唇,说不出话。
姚蓁不忍再看眼前情形,向外走去,身形单薄如纸,与地上那探兵擦肩而过。
身后蓦地掠起一阵风,姚蓁颈肩处忽的一痛,旋即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倒在那探兵怀中。
常棣(二更)
晨风猎猎。
东方一线金光乍现, 金光如波涛,漫过层叠山脉,淹没块状农田, 阴翳潮水般退去。
一道人影赶着日光,悄无声息地接近城楼。
城楼上, 苍青衣袍垂地,衣袖上的银线勾勒出的祥云纹路,在晨风吹拂下, 折射出浅淡的光晕。
泛着金光的浓长睫羽垂落,他冷黑的眼眸微动,睨向人影的方向。
来人几步跃至城墙上,抱拳跪地, 沉声道:“主公。”
“嗯。”宋濯沉声道,“查到了么。”
苑清沉默一阵:“属下无能。”
宋濯平视前方, 目光冷寂:“不。宋韫有意隐瞒,你我皆无可奈何。”
父亲的名讳, 就这样从他口中平静地说出, 不带一丝感情。
苑清迟疑着道:“这样说来,秦公子所言……应当是真的了。”
宋濯未置可否, 转过身来, 俊逸轮廓,一半被日光映亮, 另一半因为阴影,有些沉郁。
半晌,他缓声道:“通县知县, 应知晓一些隐情。”
苑清会意, 吩咐人前去。
宋濯看向东方, 山岚在日光下,渐渐散去,隐约可见一座朦胧的繁华城池轮廓,那是信城。
他面色冷淡,岑黑的眼底,却是一片信心满满的势在必得。
清风鼓起他的衣袖,宋濯修长的手指拂过袖口,摸到了袖中一封信纸的轮廓,眼底泛开几道波纹。
苑清立在他身后,觑着他的脸色,以为他要吩咐什么军务,准备洗耳恭听时,却见他家公子,唇角微微弯起,缓声道:“近日,公主的词赋有所长进。”
苑清一头雾水。
宋濯不知想到什么,倏地抿紧薄唇,面色微冷,转而道:“这几日消息甚少,你致信朔方,询问情况。”
苑清应声。
宋濯手指轻抚着袖中信笺,走下城墙。
近几日叛军步步败退,消停了许多,故而得以缓冲一阵。
但宋濯治下极严,因而将士们不曾有丝毫松懈,日日在校场训练,等待他前来点兵。
-
次日清晨,宋濯坐镇后方,同军中将领议事。
苑清带来探子传回的信件,说朔方一切无恙。
此前安插在城中的眼线,亦是这般回应。
宋濯指尖轻叩着眼前的地形图,半晌,低声道:“你亲自去一趟。”
他面色沉郁,苑清不敢有丝毫耽误,即刻前去。
宋濯又派人前去查看敌营,探兵前去又折返,言明对方锅灶如常,并未减少。
他薄唇微抿,继续同人议事,只是议事时,频频无端忽然哑了声,众人面面相觑,只当他是在思考,大气不敢出。
三更时,苑清仍未归来。
宋濯的屋舍中,始终亮着灯盏。
他面色沉如水,看着面前策论,手指翻过一页纸,忽然差人来,令人前去,加强对知县的审讯。
近四更。
宋濯支着下颌,有些睡意,渐渐阖上双眸。
他看见了姚蓁,香气缭绕,肩头肌肤如玉,扑入他怀中,柔顺的发丝流淌过他的手指,指尖落在暖玉上,温热的滑。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倏地睁开眼,撑着下颌的手上青筋隐隐浮现,眼底滑过一道晦暗。
他抬眼看向屋舍外,苑清面如菜色,疾步走入,跪在地上,沉声道:“主公,敌军有诈,偷袭后方。朔方现今被围城数日了!”
他战战兢兢抬头,见宋濯目若寒霜,伸手拿起一旁氅衣披在身上,疾步向外走:
“即刻集合,前往朔方,寅时未到者,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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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从一场极长的梦境中醒来。
姚蓁睁着迷蒙的双眼,盯着头顶的车顶,缓了好一阵,意识才渐渐聚拢。
身旁姚蔑讷讷道:“皇姐……”
姚蓁睨他一眼,揉了揉额角,感觉到马车正在飞速移动,半晌,清了清喉咙,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应当在知州府么,现今怎么在马车上?”
姚蔑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其他:“皇姐,嗓音哑成这样,快点喝些水罢。”
他越是这般模样,姚蓁越是生疑,扶着车壁,走向车门处,伸手掀开车帘。
天色沉黑,姚蓁辨认一阵,看出驾车之人穿着探兵的衣装,面色冷凝,侧脸有些眼熟。
她双手扣着车壁,忍着脖颈后剧痛,探头看了几眼,辨认出此人正是秦颂。
她蹙紧眉:“秦公子……你怎么在这?我们又要去哪里?”
秦颂下颌绷紧:“咏山知晓一处地道,浣竹在那边等候,臣这便护送公主与太子出城。”
姚蓁眉心蹙的越发紧,看向浓黑的四周,忽然忆起知州府中之事,沉声道:“知州府如今是何情形,你为何要将我带出?快停车!”
秦颂充耳不闻,扬鞭低斥,马车又快了几分,风声急急掠过。
姚蓁的鬓发被行车带起的疾风吹得乱舞。
她回眸看一眼姚蔑,再回头看向秦颂,有些愠怒,胸口堵着一口气,低声同秦颂交涉几句,见他不闻不问,竟掀起车帘,辨认着面前路况,眼瞧着要跳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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