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外,她有些气恼的声音飘进来:“谁撒娇了!”
宋濯低笑一声,被烛光映亮的眼眸,却随着唇边笑意的漾开,渐渐冰封起来,眼底漆黑幽深一片,光映照在其上,如同在映照一潭被冰封的死水。
他一动不动,耳中清晰地听见,姚蓁将地上的氅衣捡起,抖了抖,披在身上。
她缓步行至帐帘前,伸手将帘帐掀起一角,静默片刻,走了出去,脚步声渐渐远离。
宋濯没有追上去,更没有阻拦,他一直在保持方才被她推开后的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半晌,烛火哔剥一声。
宋濯回神,眼眸中活泛了一些。
他指间动了动,眼眸垂下去,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指间,缠绕一根纤细柔顺的发,凌乱着的,将他的手指勒出几道泛白的痕迹来,隐隐泛着一股独属于姚蓁的清甜香气。
宋濯漠然瞧着,指尖忽然用力,将那根纤细柔韧的发丝,撕.扯地粉碎。
**
从宋濯的帐子中出去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将士们都已经睡下。
山间晚风凛冽,吹得人身上发寒。
姚蓁裹紧身上的氅衣,带着兜帽,一路有惊无险地返回自己的帐子。
她甫一进去,浣竹便迎上来,言语中颇有些焦急:“殿下,您去哪儿了,怎么这样久?”
姚蓁褪下氅衣,搁在床榻上,闻言抿了抿嫣红的唇,摇摇头,轻声道:“没事。你怎么还没睡?”
浣竹道:“婢子忧心公主,实在难以安睡。”
姚蓁定了定心神,心中腾起一股暖意来。
她柔声道:“我无碍的。你可曾用过餐食了?”
浣竹道:“用过了,多谢殿下。”
她的目光,缓缓的往姚蓁身上瞥,流连在她散乱的墨发、湿润的眼睫、绯红的眼尾处,欲关切些什么,然而不知该如何开口。神情如同那日,她哆嗦着手给姚蓁后背的淤青涂药时,如出一辙。
姚蓁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睫垂下,轻轻颤了两下,也未主动解释。
更不知该如何倾诉。
她心中有些乱,怦然跳动不已。
半晌,她褪去鞋袜,躺在床上,微微阖紧双眸,柔声道:“睡吧。”
浣竹踯躅一阵,问道:“公主的肩背还痛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姚蓁的后背便蓦地泛起一阵酥麻的痛感来,这痛感宛如一只修长的、温热的手,流连着往她的后腰处漾去。
她抿抿唇,轻声道:“不痛了,快睡罢。”
浣竹道好,抱起一床被褥,走到外间去寝眠。
她走后,姚蓁缓缓将眼眸张开,盯着头顶的虚处,神色怅然。
浣竹却去而复还。
姚蓁听着脚步声,有些心烦意乱,声音也带上些冷意:“有什么事?”
浣竹顿足,道:“公主出门后,太子殿下和秦公子又来过一次,询问公主吃好了没。”
她回忆一阵,补充道:“就在公主回来前不久,他们来得时候,还拿来一些干粮。公主现在可曾饿着,还要吃吗?”
姚蓁心中一颤,扶着榻沿坐起身子,静默一阵。
正当浣竹要去将干粮拿过来,递给她时,却见她又缓缓躺倒在床上,摆摆手:“不必了,且快快睡去吧。”
她的唇舌,被宋濯吻的微微发麻,至今仍未缓过来,唇齿之间满是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浣竹等了一阵,见她的确不像是有胃口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话,转身回外间去了。
过了一阵,她听见姚蓁的声音,朦朦胧胧从内间传来:“明日,你备些谢礼,陪我去谢谢秦公子罢。”
浣竹应是。
—
一夜,睡得不大安稳,恍如身处汪洋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
姚蓁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些混乱的梦,梦的内容记不清,只记得似乎如宋濯那日所说,她果真主动环着他的腰身。
旋即便是一些破碎的画面。
第二日,待姚蓁醒来后,只觉得侧腰微微有些酸痛。
她起身时,拧眉按着腰,缓了好一阵,才缓过那一阵酸痛感。
因着记得去感谢秦颂,她便起的早一些。
晨起梳妆后,姚蓁缓慢地用着餐,总感觉浣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欲言又止。
她搁下饭着,用帕子净了净手,掀起眼帘,温声道:“想说什么,说罢。”
浣竹吞吐一阵,垂着头,脸上缓缓泛起一阵薄红来。
姚蓁看得心中奇怪,待要再问,浣竹捂着脸开口:“公主昨夜,好似被梦魇着了,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梦话。婢子辨认一阵,公主似乎是在唤人名,急忙上前,却听见公主公主在唤‘宋郎’……”
她急匆匆地瞥一眼姚蓁,又垂下视线。
姚蓁一怔。旋即有些脸热,缓了一阵,没有应声,端着身姿前去寻秦颂了。
-
她从帐中出来时,天色已大亮,各个帐子中的士兵匠人,皆出来忙碌。
她走了几步,瞧见宋濯就在不远处,同工部侍郎等日一齐,似乎是在商议什么事情。
他穿着一身竹青色衣裳,略略垂着眼眸,冷色衣服将他冷玉般的面庞衬的微冷,他背脊挺直,长发整齐地拢着,面色冷淡,恍然间还是那个清冷端方的宋相公。
察觉到她的到来,他眼帘略微掀起,看她一眼,缓缓眨动一下浓长的睫羽,旋即将目光错开。
姚蓁甫一对上他的视线,便抿着唇挪开,看向一旁,找到了人群中的秦颂。
他正在指挥几个侍从收拾着什么东西,背对着姚蓁,月白的衣袍下摆染上了一些尘土。
姚蓁静静地看着他,直至他被身旁人推了一把,茫然转头,看见身后的姚蓁。
他连忙朝她走来,旋即想起什么似的,躬身行礼:“殿下。”
姚蓁免了他的礼,待他行至身侧,温声道:“昨日,多谢。”
秦颂似乎没明白她在谢什么,顿了顿。
姚蓁含笑道:“昨晚那只烤兔。”
秦颂这才恍然大悟,看向她的眼眸,眼眸错乱地眨了几下,旋即看向她鬓边被风吹得微微发颤的珠钗,磕绊道:“殿下不必言谢。”
姚蓁又同他说了几句话,余光瞧见他身后,有几个提着东西的侍从,目光朝他们看过来,被姚蓁一看,又别开视线。
便问道:“秦公子,是要去哪里吗?”
秦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温声道:“对。昨日我去那家农户处买了一些肉食,如今我们要在此处多驻扎停留一阵,便想着再去买些粮食来。”
姚蓁轻轻颔首,没有多过问,为何他们要多驻扎一阵。
——昨夜她在宋濯的帐子中,已经将缘由了解的一清二楚。
秦颂正等着她问,为何要多停留一阵。可她迟迟未开口,他便有些奇怪地看向她的脸。
姚蓁眼睫轻轻眨动两下,眼眸中忽然腾起一阵亮光,问他:“我可以同你一齐去吗?”
秦颂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去,是随他一齐去农户家里。
他弯了弯眼眸,温声道:“当然。”
—
农户的住所,离他们驻扎地,并不算太远。
到了地方,秦颂出面与他们交谈,欲用银钱购得一些粮食。
农户家中确实囤了不少过冬之粮,明白他们的来意后,他们迟疑一阵,却不要银钱。
姚蓁随行一侧,见状,思忖一阵,很快想通其中关节。
她冲秦颂招招手,待他行至身侧,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曾带来些物件,能与他们交换的?他们久居山中,不常下山,与他们而言,银钱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秦颂闻言,思索一阵,将一个侍从唤来,从他身上取下一块皮毛来,给农户一家看。
他们的眼眸果然亮了亮,言辞亦热切许多。
秦颂与姚蓁对视一眼,差人从营帐中取来许多皮毛,以及皮毛做成的各种冬衣、皮毛用具,与他们交换了几袋粮食,两方对这场交易,皆是十分满意愉悦。
回程路上,秦颂对姚蓁道:“多亏公主,冰雪聪明。”
姚蓁心中欢喜,闻言克制地抿了下唇,端庄的脸上,渐渐漾出一抹笑容来。
两人说着话,渐渐放缓步伐,落在队伍最后。
山道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芳香气,秦颂驻足辨认一阵,说是梅花香气,山上的梅花开了,待她回应,忽然折身迈进山林间。
姚蓁眼瞧着他没了影,久久不见动静,有些焦灼,鬓边珠花微微颤抖,她翘首盼望着。
蓦地,她的身后,却隐约传出一些动静来。
姚蓁怔了一下,以为是秦颂自她身后的林子中走出来,抿了下唇,脸上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她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你怎么去了这样久……”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视线所及,哪里是秦颂的月白色衣摆,而是一袭竹青色,缓慢地踱步而来。
她记得分明,先前看见宋濯时,他便是穿的这样颜色料子的衣袍,身躯立即微微颤抖起来。
她笑容僵住,颤着眼睫,掀起眼帘,看向来人。
宋濯低笑一声,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强势地将她的脸掰着,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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