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旭跪了下来,无言流泪。
书房中静默了片刻,国公爷道:“我将出征,此番,若不能为你父报仇,便是去陪他。你是个男儿,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府中我作主的几桩婚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委屈了你大伯母。桓熙和徐氏,委屈了徐氏。包括你妹妹当初和陆丰的婚事,也是委屈了陆丰。这些,我心里都清楚。只有你,为你求娶武定侯家的嫡女贾氏,我不觉得你配她是委屈了她。你,不要辜负我对你最后的这点信任和期望。须知以后我不在,你若再犯错,无人会替你兜着了。”
赵桓旭趴伏到地上,哭得声息哽咽,道:“祖父,孙儿错了,孙儿真的,错了。”
次日一早,知一知二按吩咐买了头活猪回来,从公府后门吭哧吭哧地将猪抬到小花园的池塘边上,按住,等赵桓熙。
没一会儿,赵桓熙藏着把从小厨房顺来的菜刀过来了。
知一看他带着刀来,道:“三爷,您还真想杀猪啊,可这也不是杀猪刀啊。”
赵桓熙道:“我上哪儿找杀猪刀去?菜刀一样砍死,快摁住摁住。”
知一知二一个摁头一个摁尾,将那挣动不休的大猪牢牢摁在地上,等着赵桓熙动手。
这猪肥大,脖子也粗,昨日的鸡根本不能比。
赵桓熙握着菜刀绕着猪团团转,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知一知二摁得膀子都酸了,还不见他动手,知一道:“三爷,您要是对杀猪感兴趣,要不小人去找个杀猪匠来教一教您?”
赵桓熙颇有些被轻视的感觉,道:“谁对杀猪感兴趣?我是要杀人的!”
知一知二露出惊诧的表情。
赵桓熙不去看两个小厮,停下来用刀在猪脖子上比划了两下,心中想着须发皆白还要上战场的祖父,咬紧牙关一刀砍下去。
鲜血喷溅而出,溅了赵桓熙和知一一脸。
猪受创,厉声嘶叫挣扎。知一被血溅了,一惊之下手下力道放松,竟让那猪挣脱开去,撒蹄狂奔。
它脖颈上被砍了道口子,再这么一跑,那血还不洒得到处都是?
赵桓熙被浓烈的血腥味一冲,又被这血呼呲啦的画面一激,胃里一阵痉挛翻腾,一扭身扶着湖石就是一顿恶心干呕。略缓过来些后他指着那猪道:“快、快去擒住它,别吓着人。”
让知一知二把血尽倒地的猪抬到大厨房去给下人们午饭加菜,赵桓熙在湖边把脸和菜刀洗干净,然后沉默地坐在了湖边的石头上。
祖父说得没错,上战场他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他连砍一只猪都这般费劲,要如何去杀人呢?猪不会还手,人还会反击。
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祖父一个人去辽东?若是、若是他回不来怎么办?
赵桓熙伸手捧住脑袋,只恨自己没有从小习武,若是他和桓荣堂兄一般从小习武,如今定然能上阵杀敌了。
对啊,桓荣堂兄不是去了辽东么?祖父不能带他去,那应当能带上桓荣堂兄吧?桓荣堂兄和祖父能互相保护吗?
他回到挹芳苑,和徐念安一起吃早饭时,他对徐念安道:“在祖父出征前,我不打算去苍澜书院了,待会儿我就让知一代我去向先生告假。”
“应该的。”徐念安道。
他们祖孙这一别,此生还能不能再相见是个未知数,理当珍惜这段相处的时光才是。
吃过早饭后,赵桓熙去敦义堂找国公爷。到了敦义堂一看,国公爷穿着他威风凛凛的盔甲,正往小校场的方向走。
“祖父!”赵桓熙跑过去。
国公爷见了他,笑道:“来得正好,把祖父教你的刀法耍一遍,让祖父看看你去书院之后有没有好好练刀?”
赵桓熙道:“每日晨间和晚上都练的,一日未曾偷懒过。”
到了小校场,国公爷扔一把刀给他,道:“别废话,且练来看看!”
赵桓熙就认真练了起来。
国公爷站在一旁看着场中苦练刀法的少年,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年多前那个少年。
当时他也是这般,练刀的时候喜欢扎个抹额以防汗流到眼睛里,练完了就满面生光地跑到他面前来,问:“爹,孩儿方才练得如何?”
其实已经练得很好了,但骄兵必败,他有意要磨一磨少年的性子,便将脸一板,道:“练的什么花架式?手上有四两力气吗?再练!练不出刀风声,不要再来问我练得怎么样!”
少年不服输地一梗脖子,道:“练就练,一年之内练不出刀风声,我就不姓赵!”
他一听恼了,抬腿要踹少年,少年身手矫捷地往后一跳,嘻嘻哈哈跑去接着练了。
“祖父,孙儿练得如何?”
国公爷神游一回,回过神来,见赵桓熙正汗涔涔地站在他面前,双眼炯炯地看着他。
他不是明城,他也不可能上战场,所以,就用不着磨他的性子了。
“招式已是无可挑剔了,少了些力道而已。看祖父给你练一遍。”国公爷提起那把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虎口大刀,来到小校场中间,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地开始练了起来。
赵桓熙站在一旁看着,同样的招式,由他和祖父使出来,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就仿佛同样是雨,他的像是毛毛雨,而祖父,却是狂风暴雨。
赵桓熙看着一身铠甲的祖父气吞山河般挥舞着他的那柄大刀,幻想着他在战场上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若是自己在战场上遇到像祖父这样的敌将,肯定连他的一刀都接不住。
国公爷练完一整套刀法,额上出汗,气喘吁吁,心情却很好,拄着长刀问赵桓熙:“祖父练得如何?”
赵桓熙看着国公爷鼻腔间缓缓蜿蜒而下的两道血痕,失声叫道:“祖父!”
国公爷这时候才觉着头昏,他捂着头盔身形晃了几晃,在赵桓熙和向忠一边惊叫一边向他奔来时,仰面倒了下去。
第148章
国公爷这一倒下,整个府里都慌了神。
御医很快被请了过来,还是上回那个姓张的御医。
他一看国公爷的面色,什么都没问,拿出针包给国公爷头上扎上针,这才开始诊脉。
一屋子的人十几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张御医诊过脉,回身对众人道:“诸位,外头说话吧,都挤在房里,病人也透不过气来。”
殷夫人和闻讯赶回来的二三四老爷等人都退到外间。
张御医叹了口气,道:“上次我说过,老国公有头风病,不宜再动武劳累,此番发作,病势汹汹,还请诸位,做好准备。”
众人一听,都惊得呆了。
“张御医的意思是,家父此番,有性命之忧?”赵明增急问。
张御医道:“老国公年纪大了,常年征战伤了底子,此番能不能熬过去,只能看造化了。”
四太太等人一听这话,顿时哭天抹泪起来。
“张御医,请您千万尽力,保家父一条性命,拜托了!”赵明增三兄弟向张御医作揖道。
国公爷这边有他们三兄弟支应着,殷夫人和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就带着小辈退了出来。
“大嫂,这……可怎么办呐?”出了敦义堂,四太太一边抹泪一边六神无主地问殷夫人。
国公爷虽然严厉,可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若不在,那就要分家了。被分出公府自负盈亏,这对四太太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公爹福大命大,会没事的。”殷夫人绷着脸道。
几个妯娌分头回各自院中,殷夫人到了嘉祥居门口,突然被台阶绊了一下,好在跟在她身边的萱姐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外祖母,您没事吧?”
殷夫人侧过脸看看萱姐儿,又看看跟在她后头的徐念安和赵佳臻等人,仿佛直到此时才真正地回到了现实中,她问:“桓熙呢?”
“小舅留在敦义堂照顾外祖爷爷了。”萱姐儿道。
殷夫人点头,喃喃道:“对,他当留下的。什么时辰了?应当张罗午饭了吧……”
徐念安和赵佳臻眼眶都红着,看殷夫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嘉祥居走,知道她此番受到的打击也不小。
“祖父会好起来的,我们也要打起精神来。”徐念安对赵佳臻道。
赵佳臻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痕,点了点头。
皇帝得到国公爷骤然病倒的消息后,派他身边的宏奉带着太医令亲自过来探望诊治。
宏奉回宫后向皇帝禀报:“太医令和张御医都说,靖国公此番头风病发作凶险万分,能保住性命都算万幸,是绝对不可能再上战场了。”
皇帝烦恼道:“怎会如此?”
宏奉道:“靖国公年纪大了,这也是难免的。”
“行了,朕知道了。”皇帝道。
次日,早朝。
众人奏事接近尾声时,成国公出列道:“皇上,听闻靖国公病倒,不知是否会影响他的辽东之行?”
皇帝道:“朕已派人去探望过靖国公,他病势汹汹,无法成行了。”
“可是那古德思勤冥顽凶悍,点名要他赵家人出战,若是赵家人龟缩不前,只怕敌寇一怒之下,再行屠城之禽兽事。既然靖国公病重不能出战,臣建议,由其请封之世孙赵桓熙代其出战。”成国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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