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深渊在侧)

　　这一声不怒自威, 萧擢被吓了一跳, 连忙把步摇塞进怀里，用他的小烟嗓道：“爹。”
　　三岁的孩子话都说不清楚的也不少见, 然而萧擢这孩子早慧，又是个话痨，萧启琮军务繁多，时常顾不上他，他就在军营到处摸爬滚打，逮着一群将军就拿出步摇讲他娘亲的事，好骗人家给他买好吃的, 因此早早练就了一副伶牙俐齿。
　　萧启琮也不去抱他, 只沉声道：“过来。”
　　萧擢只好对那些将军们做了个鬼脸，自己从半人高的粮车上翻下去, 跟着萧启琮进了军帐。
　　他往门口一站, 就开始泪眼朦胧地发嗲：“爹, 我好想娘亲啊。”
　　萧启琮叹息一声, 这孩子的眼睛太像永嘉，每次一看到那对招子，他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只能对萧擢伸出手：“过来。”
　　萧擢一路小跑着过去，坐到他萧启琮腿上，抱着他爹爹的脖子问：“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找娘亲啊？”
　　“很快。”萧启琮从书桌上翻出一包胡豆给他，“拿去吃吧。”
　　萧擢拆开吃了一口，也不嫌辣，趴在萧启琮脸上亲了一口：“谢谢爹！”
　　萧启琮抹了抹脸上的口水：“你这性子是随了谁。”
　　他原本只是感慨一句，却不想萧擢接话道：“爹不这样，那必定是随了娘。”
　　“……”萧启琮冷冷道，“你娘才不这样。”
　　父子俩正说着话时，有亲卫跑进来：“侯爷，有急报，夫人要成亲！”
　　“啊！”萧擢惊讶地叫了一声，拍着萧启琮道，“爹，娘亲要嫁人了！你再不去找她，我就没有娘亲你就没有夫人了！”
　　萧启琮被他吵得心中烦躁，接过信封打开，发现永嘉要嫁的不是洛北书，而是一个燕庞新提拔的无名小卒。
　　萧擢晃着他的手：“爹，你快想办法，我不想当没娘的孩子，我也不想要后爹。”
　　萧启琮道：“让军师以我的名义上奏，请陛下尽快派和谈使前来，军中一切事务暂交副帅处理——备马，点一队人随我出发。”
　　萧擢拍手叫好：“爹，我也要去！”
　　萧启琮迟疑片刻，道：“再点一队人护送小公子。”
　　“是，侯爷。”
　　亲卫安排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萧启琮就出发了。
　　从蜀地到燕国，至少也要半个月的时间，不眠不休应当恰好能赶上永嘉的婚宴。
　　·
　　回了大燕之后，在姜夫人的照料下，永嘉的身子一点点好转，但心却像死了一样，遇事总是平淡得很。
　　对情爱之事，更是完全提不起兴趣。
　　燕庞封了她为长公主，让她仍住在从前的宫殿，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可永嘉总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填平的沟壑，再也不能回到从前那样。
　　同时，关于朝堂之事，燕庞越来越专断，甚至当朝呵斥林晟这个帝师不止一回，每每非要和一群保守的老臣拗着来。
　　有次又起了争执，在朝堂上争执起来，几个老臣派人去请永嘉，永嘉只好亲自去了朝堂调停，却不想让燕庞的心病也就此发作。
　　关于这位永嘉公主，亡国之前众人只觉她生得美，却不想亡国那日她会纵身一跃，跳下城墙殉国。
　　在燕国那几年，所有人都以为她撑不住，可她却忍辱负重，不仅庇护了其他燕国人，甚至还亲手把陛下送了回来。
　　而如今，这位公主多了些温和从容，每每不骄不馁、进退有度，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燕国大局着想，不逞一时脾气，也不妄自菲薄，往往能找到一个最好的平衡点，是以使朝臣信服。
　　而随着朝臣的推崇，永嘉也发现了燕庞在忌惮她。
　　刚开始时她伤心了一阵，后来又觉得是自己过于多愁善感。人心易变，手足相残、父子反目成仇，这些在皇室中屡见不鲜。
　　而燕庞做不到那一步，最多是忌惮她、打压她而已。
　　她插手朝堂之事愈多，燕庞就越是忌惮，心中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也正因为如此，当燕庞再次提到婚事时，永嘉同意了。
　　成婚之后，她就要搬到宫外的公主府居住，日后便不再算是皇家人，未免谋求私利也不好再插手朝堂之事，想来阿庞也能放心了吧。
　　至于那驸马，永嘉见过一面，相貌尚可，才智平平，不知燕庞从哪找来的，也不介意和永嘉做个空头夫妻，并保证婚后绝不烦她。
　　于是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大婚前一晚，姜温玉去宫里看她，屏退了下人后才问：“是陛下逼你的？”
　　永嘉轻轻摇头：“这样他才能放心，好在他给我找了个可以随意拿捏的驸马，以后各过各的就是。”
　　姜温玉轻轻叹息一声，将所有的话憋回肚子里。
　　燕庞如今越来越偏执，只怕终有一日连林晟这个丞相也要容不下，他在一点点把可以制约他的人全部拔除。
　　永嘉握住她的手：“姜夫人放心，林大人为我大燕鞠躬尽瘁，我只要还在一日，就不会让燕庞对他乱来……”
　　夜色如水，燕庞站在永嘉宫殿外，眸色不由得沉了沉。
　　其实三年前他就不想让皇姐回来，这燕国只能有一个陛下，皇姐若不回来他们永远是互相牵挂的亲姐弟，可皇姐若回来，他就必须要小心防备着。
　　因为他不容许任何人再来践踏他。
　　·
　　大婚当日，永嘉在热闹的吹吹打打声中上了辂车。
　　说来可笑，她成了两次婚，没一次是心甘情愿的，别人是欢欢喜喜的新嫁娘，她只是搬了个住处。
　　从侯府跟来的那二十个亲卫也充作陪嫁，跟在队伍后头，麝烟趁着人多，偷偷退到他们身旁，低声问：“侯爷能赶到吗？”
　　“能吧。”亲卫不太确定地道，“放心，实在不行，我们就直接替侯爷抢亲，这婚成不了。”
　　麝烟看了一眼前后左右围着的羽林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燕帝这样严防死守，他们真能抢亲？
　　公主的车驾在街上巡游三圈才停在公主府前，驸马弓着身子接公主下来，恭恭敬敬将人迎了进去。
　　永嘉没让驸马碰，一路只让麝烟扶着，缓步走到了堂前。
　　里面站满了朝臣命妇，就连燕庞也来了，说要亲眼看着皇姐成婚。
　　永嘉知道，他是不等自己成完亲，那颗心就不能彻底落回肚子里。
　　婚礼是由林晟主持的，在他的指引下，公主和驸马先拜了先帝先后，驸马独自拜过陛下，两人最后才夫妻对拜。
　　麝烟在一旁看得干着急，侯爷现在还没到，只怕会把吉时错过去。
　　做为公主，永嘉只需微微欠身即可，然而她腰还没弯下去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洛北书推开守卫走到盖着盖头的永嘉面前：“绾柔，他这样的草包也配得上你？”
　　麝烟和一众亲卫都松了口气，只盼这位洛公子能拖个一时半刻。
　　永嘉直接抬手掀开了碍事的盖头，依旧是那张姣好的面容，因为成婚特意涂了鲜艳的胭脂和口脂，看上去美得不可方物。
　　永嘉道：“与谁成婚都是一样。”
　　洛北书攥住她的肩膀：“那为何不能是我？”
　　永嘉推开他的手，低声道：“我不能耽误你。”
　　洛北书还想开口，燕庞打断他：“洛卿，皇姐的婚事是朕亲赐，你不祝贺反倒来搅局，是对朕有何不满吗？”
　　“臣不敢，”洛北书道，“臣只是不想公主委屈自己。”
　　燕庞脸色沉了沉：“是皇姐委屈自己，还是你觉得朕委屈了皇姐？”
　　眼看他们越说越离谱，永嘉挡在洛北书身前道：“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诸位不管有何事，都暂且放一放罢。”
　　林晟深知永嘉想要远离是非，就使了个眼色，让人把洛北书拉下去，而后接着道：“吉时已到，夫妻对拜！”
　　永嘉正欲拜下去，却听人群中有人讥讽道：“什么夫妻对拜？要拜也该是我来。”
　　永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浑身僵了一下，转身看去，只见侯府亲卫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萧启琮着着一声黑色常服出现在眼前。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把整个厅堂扫视一遍，而后伸手扯下一段红绸：“她有夫君了，我看今日谁敢拜堂。”
　　羽林军将整个厅堂围了起来，燕庞让人卷起帘子，冷冷扫了他一眼：“武陵侯，这里是燕国，不要太过分。”
　　“燕国又怎样？”萧启琮明显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伸出手道：“娮娮，过来，我和孩子都在等你回家。”
　　永嘉一向平静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羽林军见此想要上前阻止，却被燕庞用眼神制止了，若是皇姐再嫁给武陵侯，他倒是乐见其成。
　　萧启琮的声音沉了沉：“娮娮，别让我说第二遍。”
　　三年了，她就是想放松一下，也该放松够了，怎么可以抛下她和孩子另嫁他人？
　　永嘉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她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这三年的日子都是一场梦，她也从未逃开过萧启琮。
　　她往后退去：“……你说了放我走。”
　　萧启琮道：“我们的孩子都已经三岁了，你还不肯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