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金枝 (深渊在侧)

　　“我不会抱。”永嘉婉拒了。
　　萧启琮道：“娮娮，过几日就是他的百日宴，可他还没有名字。”
　　永嘉想起那晚繁星织就的璀璨星汉，就道：“单字‘擢’。”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注]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寓意好的字，萧启琮却很高兴：“萧擢，以后就叫萧擢了。”
　　反正他们萧家人命都硬，什么名字都好。
　　萧擢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只知道晃着手里的步摇跟着傻乐，见到永嘉不笑愣了愣，而后就要把脸往永嘉脸上贴。
　　永嘉不动声色躲过，换了个位置重新坐下。
　　萧启琮想：“慢慢来，总有一日她会接受的。”
　　当日午膳时，萧启琮被急召入宫，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被李灼身边的大太监请走了。
　　原来是川蜀之地又在作乱。
　　李灼道：“刚好孩子也已满月，你不如先行一步，让永嘉公主带着家眷随后跟上。等平定了川蜀之乱，朕也好重新重用你。”
　　萧启琮早做好了去前线的准备，只是这次事情紧急，他道：“臣会先行前往蜀地，等局势安定再接妻儿过去，这段时日劳陛下多照看侯府。”
　　李灼：“也好，这样更稳妥些。”
　　萧启琮出了皇宫就去准备开拔，到了金乌西垂时又骑上马回侯府——临走之前要先安置好永嘉。
　　回到侯府时已经夕阳西下，瓦檐上像染了一层橘红色的颜料，院子里静悄悄的，照顾小公子的侍女都守在主屋门外。
　　萧启琮皱了皱眉：“娮娮愿意让萧擢进去了？”
　　侍女道：“是，小公子从午后就一直在屋里玩，现在在里面睡着呢。”
　　萧启琮便推开门进去，悄声走到里间，见麝烟和乳母都守在摇床前。再走近一看，萧擢果真在里面睡得正香甜，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他娘亲的步摇。
　　再往里看去，床幔垂落着，想来永嘉也正在里面休息。
　　萧启琮让她们免礼，自己又走进去，准备叫永嘉起来吃晚饭，谁知刚掀开床幔，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永嘉和衣躺在床上，双手在身前交握着，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伤口，鲜血已经将床褥染红。
　　“传太医！”萧启琮喊了一句，就去按住永嘉的手腕止血。
　　萧擢被吓得一激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乳母连忙将人抱出去哄，麝烟则一边往外跑一边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萧启琮清晰地记得，上次也是这样，他掀开床幔，看到了永嘉身下的血迹。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让永嘉碰那些东西，却不想永嘉这样决绝——手腕上的伤口分明是没有任何迟疑，一下就划成的。
　　她就这样不想留在自己身边吗？
　　太医很快赶来，一直忙碌到深夜，还是将永嘉救了回来。
　　可永嘉这次更加不愿醒了，上次她心心念念着大燕和子民，心中尚且有所期待，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萧启琮不眠不休守在床边三天三夜，不停地和永嘉说话，期间李灼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被他挡在门外，可无论他说什么，永嘉就是不愿醒。
　　一日午后，乳母将萧擢抱过来，说当娘的没有不记挂孩子的，夫人听到小公子的声音，说不定就醒了。
　　萧启琮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却还是默许了乳母将萧擢放到永嘉身旁。
　　萧擢刚一躺下，就吃着手指头偏头去看永嘉，看了一会又咯咯笑起来，然后用小胳膊抵着床，竟然自己翻了个身。
　　乳母奇道：“小公子真聪慧，居然自己会翻身了。”
　　萧启琮双眸里布满了红血丝，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萧擢翻过身后胸口直接趴在了床上，他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然后爬到永嘉面前，留着哈喇子看了一会，就对着那张好看的脸亲了一口。
　　一口似乎还不够，他又连亲了几口，想让这个人起来给自己玩，可迟迟得不到回应，最后没了耐心，就看向乳母。
　　萧启琮嗓音有些哑：“抱走吧。”
　　乳母不敢耽搁，这就抱了小公子离开。
　　在昏暗的光线中，萧启琮盯着永嘉的看了许久，最后道：“娮娮，你不想回家吗？你若肯醒过来，我就送你回燕国，让你和他们团聚。”
　　永嘉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
　　萧启琮道：“我会带着萧擢去蜀地平乱，离你远远的，不再纠缠你。”
　　“还有和离书，我现在就可以去写。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就放你自由。”
　　“……”
　　到天蒙蒙亮时，永嘉真的睁开了眸子。
　　房间里没点灯，她愣愣盯着顶账，似乎在想自己身处何地，直到听到身旁的声响。
　　萧启琮在昏暗的光线中道：“我明日就带着萧擢去蜀地，等你伤好些，我会让亲卫护送你回燕国。但你要把麝烟和那些亲卫留在身边，我怕其他人照顾不好你。”
　　永嘉淡漠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原来那不是梦，萧启琮真的要放她走了，她可以……回家了？
　　永嘉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萧启琮。
　　萧启琮只好把和离书拿出来给她：“我真的要放你回燕国了，这不是梦。”
　　永嘉突然展露出一个笑容，泪水也顺着眼角流下。
　　萧启琮抬手帮她抹泪：“答应我，回了燕国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永嘉想自己绝不会再来找他，哪怕死也要死在燕国。
　　萧启琮安排好一切后，又去了一趟宫里。
　　李灼早已没了耐性，战机耽误不得，朝堂上都在逼他尽快选出主帅，在这节骨眼上，萧启琮竟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
　　他想想就来气，怎么自古英雄就偏偏难过美人关呢。
　　萧启琮行了礼，而后沉声道：“陛下，臣曾说过，要保陛下江山稳固。此去蜀地，臣会彻底清剿乱臣贼子，确保蜀地百年不起战乱。此后，还请陛下允臣离去。”
　　李灼皱眉道：“你要去哪？”
　　萧启琮：“去找我的夫人。”
　　他肯放人离开，只是不想再看到娮娮伤心难过，再加上蜀地条件艰苦，不利于休养。待到两年后，娮娮身子好了，他也完成了对李灼的承诺，自然要去找娮娮。
　　和离书能写，聘书也能再写。
　　李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还是当初那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萧启琮吗？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要为了永嘉公主放弃一切？”
　　萧启琮：“有何不可，权势的滋味，不外如是。”
　　李灼只好道：“先去蜀地吧，你再好好想想，回来再给我答复。”
　　·
　　萧启琮将所有辎重清点完毕，就又回了府。
　　大概是因为能回燕国，永嘉的气色恢复得很快，已经在命人收拾东西了。
　　只是见到他后，脸上的笑戛然而止，像是有点心虚，又像是有些惧怕似的。
　　萧启琮走到她床边坐下：“娮娮，你真的对我、对孩子没有一点留恋吗？”
　　永嘉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确实毫无留恋。
　　萧启琮起身出去，过了一会把萧擢抱了回来：“明日我们就要分离了，你能抱一抱他吗？”
　　永嘉迟疑片刻，而后伸出了手。
　　大概是被照顾得好，原本早产的萧擢已经快二十斤了，永嘉抱着只觉手臂一沉，好在萧启琮及时托了一把。
　　永嘉长得美，萧擢每次看到就开心得不行，笑着往她脸上撞。
　　萧启琮伸出手按住萧擢的小脑门，又对永嘉道：“这孩子疯得很，以后指不定会招惹哪家的好姑娘。”
　　永嘉抱了一会就抱不动了，萧启琮让人把孩子抱下去，自己则脱了鞋，躺到永嘉身旁。
　　永嘉想要往后退，萧启琮却挥手把烛火熄了，而后一把将她捉到怀里：“娮娮，再让我抱抱你。”
　　永嘉便躺着不再乱动，两年多都忍了，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她失血过多，即便在夏日身子也总是发冷，这次贴着萧启琮温热的胸膛，竟不知不觉沉睡了过去。
　　然后，在身上犯冷时再次醒过来，只见房间里光线昏暗，身旁也是凉的，萧启琮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当日晚上，在行军途中的萧启琮就得到消息：下午时永嘉已经在亲卫的护送下离开了。
　　萧启琮抬头看着漫天繁星，不由得叹息一声：“娮娮，等我，你是我的。除非死亡，我不会轻易放手。”
　　作者有话说：
　　[注]引自汉·佚名《迢迢牵牛星》


第49章 抢亲
　　三年后, 蜀地。
　　军营里，三岁的孩子站在一群威武的将军中间，比划着胳膊大放厥词道：“我娘亲很美的！”
　　这些将军对永嘉公主和侯爷的事有所耳闻, 又见小公子实在可爱, 不由得心疼起来。
　　这么好的孩子，没有娘亲也就罢了，还被带进军营里跟着他们这群糙老爷们吃苦受累。
　　然而三岁的娃娃却不这么认为，以为是他们不信, 就从怀里拿出一只步摇, 奶声奶气道：“这就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正讲到动人处时，忽听有人沉声道：“萧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