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以舟轻启薄唇,吐出几字,“长公主希望朝野动荡?”
“自然不是。”
“那何必挂心退隐之人的安危?”他语气淡漠,“新帝业已即位,诏书真伪,还有何追究下去的必要?”
“眼下或许无用,难保将来,不会有以正朝纲的一日。”
陆霓轻描淡写,将潜藏的野心毫无保留说出口。
人之欲求漫无止境,父皇刚驾崩时,她一心只求保全自己和阿瓒的性命。
性命无虞后,继而筹谋脱离险境,如今一步步实现,她还想要更多。
她要联手所有能用之人,让阿瓒登上皇位,这是母后临终前的心愿,父皇努力四载,却以失败告终,害他们流离失所,被赶出长信宫。
父皇做不到的,她来继续,哪怕……不得不委身仇敌。
陆霓垂落长睫,白皙颊上投下大片阴影,掩饰眼中的冷漠无情。
“良禽择木而栖,陆琚心性软弱,不堪大任,太后一介深宫妇人,得失计较仅在眼皮子下那一亩三分地,季督尉甘愿就此臣服?”
“季家是太后的娘家,长公主说的这一亩三分地,岂不也囊括其中?本督坐享其成即可,何须另择‘明主’?”
季以舟咬字清晰,牙缝中透着嘲讽。
“坐享其成?”陆霓抬眸浅笑,“季家为太后所用,方为一家人,督尉乐意双手奉上偌大家业?”
无法查清他的全部身世,但她隐隐断定,这人身上还藏着许多秘密,否则,一个外室子,不可能短短两年坐上家主之位。
就说昌国公季威的中风,来得未免太过及时。
季以舟摩挲兽头铜戒,半晌才道,“即便耿太傅还活着,仅凭他一面之辞,无法撼动眼下局面。”
“这是自然。”陆霓心头已有成算,回去便着手寻找那制作赝品之人,另外还有一计,方是将眼前这人稳稳拖下水的关键。
“本宫往后长住公主府,回宫一趟怕是不易,倒是季督尉掌管禁军,出入更加方便。相信以你的实力,入宫盗出伪诏,是轻而易举之事。”
季以舟哑然,她可真敢想,“长公主这株是良木抑或朽才尚且未知,就想要臣赔上身家性命?”
陆霓脸色微沉,“你觉得阿瓒比不上陆琚?”
还是说本宫不如季姝?
季以舟撇了撇嘴,皇室仅存的两个男人,在他看来,分明是只会藏在女人裙裾背后的软蛋,哪一个都不堪大用。
“阿瓒不是你所想那样。”
他表露出的轻蔑太过明显,陆霓难以容忍,辩解的话脱口而出。
“他自幼读圣贤书,学得是经纬治国之才,而非魑魅屑小伎俩。奸雄当道蝇营狗苟,不过逞一时之快,为天下为万民谋福,方是一代帝王该行的正道。”
凝脂赛雪的小脸上,显出一派意态坚决。
这般侃侃而谈,在季以舟看来,却像极了她向太后自请和亲时的姿态。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女人诓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然而,话语中有些东西,悄然触动了他。
八岁初入军营,十三岁第一次在战场杀人,那时的他,谨记程家祖训,好男儿当顶天立地,无愧于心。
然而,母亲每次看他的眼神,小心掩饰厌憎,是因来自他身上另一半血脉的劣性,血海深仇,他是仇人的儿子。
心中日渐滋长的恶念像是与生俱来,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所适从。
直到母亲病死,他再也无须面对那份,本不该由他承受的仇视,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尽情挥散心中暴戾。
或许那人说得没错,那些暗中扶持他的人,当他踩着他们的肩膀站到更高处时,便会毫不留情将脚下人踹入深渊。
一次次背弃,他已再难回头,此时面对她这番话,心头竟升起久违的惭愧。
作者有话说:
季以舟红着眼:咳咳咳……救命……
陆霓比口形:求!我!
第28章 回府
马车连夜驰行, 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分回到京城。
长公主府位于清平坊,占地足足囊括大半个坊市,四扇朱漆铜门上方高悬御赐金匾, 门前两尊玉狮栩栩如生, 通体以岫山翠石雕琢而成,玉质通透温润。
城中不知多少闲汉曾在此盘踞肖想,哪日敲一块下来拿到东坊荟宝楼, 定可卖大价钱。
府门前丧仪已尽数撤下, 换上七彩八宝玲珑宫灯,华光璀璨照耀在汉白玉石阶上,流光溢彩,处处彰显皇亲贵族的奢华尊荣。
长史魏兰安领着一众管事、仆从侯在府门前, 恭迎长公主回府。
宝香车前放了墩凳, 众人翘首以盼,谁知厢门打开, 出来的却是睡得迷迷瞪瞪, 领子歪斜的云翳云总管。
魏长史堆了满脸的笑容不由一滞, 这才往后看去。
那边白芷和茯苓恭敬立在车前,长公主拾步而下, 目不斜视, 从容自季督尉马前行过, 眼风都没朝他瞟一下。
昨夜季以舟下车后,她总算得以美美睡上一觉。
提的两件事,他一件都没明确应下,但陆霓心知, 鱼已上钩。
云翳一路整着领子, 小跑到长公主跟前, 细腰一扭,一个屁股墩儿把茯苓挤到边上去,抽出拂尘一扬之际,端容正色,腰杆挺得笔直,再看不出一丝惫懒样儿。
“昭宁长公主殿下回府,闲杂人等通通回避。”
霎时,魏长史领着众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敞敞亮亮吼完这一嗓子,云翳立在长公主半步之后,身姿端凝,步履清正,丝毫没有内监惯常点头哈腰的卑微姿态。
季以舟端坐马上,眸光幽邃,始终尾随着那道背影,纤姿柔弱,一袭鹅黄银纹曳地宫装,素白腰封,束出纤腰不盈一握。
铺陈在后的裙摆银光流转,摇曳间仿如步步生莲,这般矜贵孤清,令他难以抑制地,生出可望不可及的怅然。
最气人的是,边上那死太监分明显得玉树临风,与她同行时,看去竟有几分般配。
季以舟拳头硬了,眼神阴鸷,二殿下中毒这事,这死太监到底是个破绽,不如找个机会做了他,权当让她少个后患。
陆霓登上玉阶,提裙迈进府门时,忽地驻足,盈盈回眸,遥遥向季以舟灿然一笑,桃花眸滟滟生辉,映着朝霞明艳动人。
通身清冷气度,瞬间转为秾丽娇媚、风情万种。
季以舟无声回过头来,吩咐李其:“让宁通带一队人去徐州。”
坐了一整日车,陆霓只觉周身骨架都快颠散了,进府未乘舆轿,绕道行至花园,见着枝头硕果累累,心下喜悦:
“一月未回,蜜橘都熟了。”
红通通的橘子,个头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陆霓仰头看着,不觉有些馋,回头招呼茯苓:
“本宫想吃你做的蟹酿橘了。”
回身一看,本该茯苓的位置站着云翳,倒是愣了一下。
茯苓从后挤上来,满眼含笑,知道长公主这是打算不再守孝,忙一迭声道:
“奴婢这就去厨房,再给殿下做一碗燕肉小馄饨怎么样?”
半月来,殿下都未曾正经用膳,瘦得厉害。
府门外的孝仪虽撤了,里面却仍是一片素白,唯独这满园果木芬芳,红艳艳的果实如同一盏盏小灯笼,给冷寂的府邸凭添一份生机。
一旁随行的管家鹃娘跟着凑趣,“这蜜橘熟了三四日了,就等着殿下回来看过,才叫人摘下来。”
陆霓点点头:“摘了吧,顺带府里的丧,也一并撤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鹃娘应声中,不觉添了一丝喜气。
周围众管事也跟着松口气。
既然宫里已宣布先帝丧期结束,长公主本也不必继续居府守孝,再说过几月就该出降,这府里还得办喜事呢。
陆霓叫过魏兰安,似笑非笑瞅着他,“府上下半年的供奉,你再去催催宗正司,给本宫早些送来吧。”
这都迟了两月了,魏兰安也知自己没办好差,面有难色:
“下官前两日还去要过一回,因殿下这次……减了食邑,按规制,长公主府的供奉也该相应裁减……宗正司那边还得重新核算,让下官再等几日。”
供奉半年一发,六月的时候又没裁她食邑,宗正司明显是借机刁难,向太后示好。
陆霓肚里没好气,见魏兰安诚惶诚恐,虽说也是宗正司的人,到底派在这府里给她做事,一向也颇为尽心。
强人所难,不吝是推着他与那边同流合污。
遂还是换了心平气和的口吻,“该多少是多少,本宫又不跟他们计较长短,你明日去趟承兴王府吧,就说本宫的话,三日内再不送来,这钱本宫就不要了,权当给老王叔六十大寿添礼。”
本就没几年活的,何苦一味帮着外人坑本家?
她叫过鹃娘,一并吩咐:“别的倒还罢了,库里还有多少银钱,以及这府里的进项,你们去跟帐房对对帐,回头交到白芷手上。”
她得知道,她这个长公主如今还剩多少身家,供不供得起齐煊那批人手,不够的话,还得另想法子填补窟窿。
众人各自下去办事,随侍的几人则跟着长公主进了兰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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